“我与你不一样,你从来没试着护住什么,而我,即使是拼尽全力,也不会让想护的人走散。”
少年紧紧的握着女孩的手,纵使是手上染着的污血还在,即使是会弄脏她的手,他也绝对不会放手。
蚩厌目光轻动,身影轻轻摇晃。
是啊,他护住了什么呢?
他有了意识后第一眼见到的女孩,他没有能拦得住她迈向死亡。
然后,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让她牺牲生命也要保护的人,也迎向了死亡。
他的心里一直掩藏着滔天的恨意与痛苦。
主人用血肉喂养了他,给了他身体。
女孩与他谈天说地,嬉笑玩闹,唤醒了他的神智。
于是,他有了生命。
是他们创造了他,所以他以为他们会永远生活在一起,正如他们口中说的那些“以后”一样,他们会带着他去更多的地方,见更多的风景。
可是她跳进了蛊池,主人紧随其后,选择了与她赴死。
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回过头看一眼呢?
他还在啊!
不被选择的他,就这样被他们残忍的遗弃在了孤独的尘世里。
长久的岁月里,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否曾经后悔过,若是当初没有做出把真相告知主人的选择,是否一切都会有所转机?
但他忘记了过去,混淆了自己的身份,只是想着让“爱”的人回归,那么一切都能恢复原样。
但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他的痴妄。
“我知道,你们都想杀我。”
他抬起浑浊的双眼,半张脸上的皮肤已经全部掉落,恐怖的干枯又萎缩的血肉暴露在外,他却感觉不到疼,更甚至扯出了一抹扭曲的笑容。
“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毁了那么多的圆满。”
“想要杀我的人,不计其数。”
“可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他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笑声,眼睛死死的看着眼前的人们,“该是我赢一回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往后一仰,身体像片断线的枯叶,朝着身后翻涌着血腥的蛊池坠去。
周遭的惊呼声还没响起,浑浊的蛊液瞬间漫过他的脚踝、腰腹,那些细小的蛊虫循着活人的气息,疯了似的往他皮肉里钻。
他好似回到了百年之前。
他抓不住主人的衣角,跟着他跌进蛊池,很努力的想要从虫潮里找到主人的身体,却什么都没找到。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的他是后悔的。
不,他不可能会后悔!
如今,被蛊虫撕咬吞噬的他脸上却没半分痛苦,反而咧开嘴,露出个渗血的笑。
“我没输……我……没……”
呢喃被蛊池的咕嘟声吞没,他最后一眼望向人群,眼底翻涌的恨意与痛苦彻底消散,只剩下一片空洞。
下一秒,红色的蛊液便彻底将他淹没,只余下一圈圈涟漪,很快又被新的泡沫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众人走近池边。
心中一刀忍着干呕,“他死了吗?”
黑雁脸色同样难看,“不会再爬出来吧?”
白鸽恶心想吐,“要是他还能爬出来,那就真没招了!”
上官欢喜看向旁边的人,“桑朵姑娘,你认为呢?”
桑朵摇摇头,“他的身躯本就到了极限,不可能再有机会从里面出来。”
她想起那位曾经给自己当过师父的老大夫,虽说他也是蚩厌伪装的身份之一,但想起那些叫他师父的日子,心中还是有些茫然和惆怅。
也许是她的潜意识影响到了与她心意相通的傀儡,苍砚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阿九……”方松鹤回头,声音戛然而止。
只因为刚刚还站在这里的少年与女孩,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月色中天,星罗密布。
少年白发红眸,一身红衣也不知是血液才染成了这般暗红,银饰叮当,应和着风声,他背着女孩轻盈的身体,行走在夜风毒林之中,更如同是苗寨里传说的会在半夜来抢女孩做新娘的恶鬼。
长老姗姗来迟,“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又看少主背上背着一个中原女子,长老忽的想到了百年前,也是有一位少主带回来了一个中原女子,那女子最后却不知所踪,那位少主继承门主之位后,心性大变,手段尤其残暴。
长老打了个哆嗦,边观察那女子,边言真意切的道:“门主不知为何要求门人与中原人相杀,定是老糊涂了,还请少主早日坐上门主之位,夺权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们肯定是站在少主这边,巫蛊门也需要少主主持大局……”
他几次三番派人去找少主回来,劝人父子相残,不过也是想渔翁得利,可他说的口都要干了,少年只有一个字回应。
“滚。”
“好嘞!”
长老脚步果断一停,在地上打了个滚,才扶着一把老骨头站了起来,不敢再追上去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他这番举止实在是太果断,女子趴在少年肩头,忍不住轻快的笑出了声。
那少年忽然收敛了冰冷的气息,与她亲昵的蹭蹭脸,“好玩吗?”
她的手轻轻的拭去他脸上的红痕,嗓音雀跃,“好玩。”
于是,少年回头,“再滚一个。”
长老脸色一阵黑一阵白。
中原女子许是妖姬,果然惯会迷惑人心。
百年之前也好,百年之后也好,只要苗疆少主一搭上他们,就没有一个不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第187章 遗物
最后,长老又在地上打了个滚,惹来女孩的笑后,这才在少主满意的目光下,狼狈的爬起来。
也不知这中原女子是有什么神力,居然让以前不苟言笑,不曾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少主,如今会为了她唇角那点笑意,让堂堂一个年过半百的长老在地上打滚扮丑。
少年眉眼含笑,“阿禾喜欢看,明日我便让他从山崖上跳下去,再爬回来。”
长老心中一惊,慌忙跪在地上,“少主!”
楚禾只觉得阿九真有些昏君的架势了,她戳戳他的脸,轻声道:“好了,阿九,不闹了,我累了,我想休息。”
阿九眨眨眼,“好吧。”
长老看着阿九背着楚禾远去的身影,身体一软,长长的松了口气,他擦拭着脸上的冷汗,一颗心七上八下。
少主以前绝不会为了博美人一笑而荒唐行事,他忽然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莫非是他在警告自己,他其实早就发现了自己等着他们父子相残,好独掌巫蛊门大权!
长老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不由得越想越是可怕。
究竟是什么时候,少主城府居然如此之深了!
一行人走了过来。
桑朵奇怪的问:“长老,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呢?”
长老一眼看到了桑朵身后跟着的一群中原人,他慌忙站起来,拍拍灰,摆出了德高望重的模样,“我累了,休息休息。”
刚刚那场混战,这群中原人可是杀了不少追随门主的人,长老聪明的躲得远远的,心知这些年轻人有多厉害。
那些追随门主的人,无非是被门主所说的长生之道迷惑,因而忠心耿耿,他们死了也好,只要他们都死了,门主势力自然不如从前。
但是中原人杀苗疆人也就罢了,桑朵一个苗疆人怎么也与那些苗疆人动手!
长老清清嗓子,模样威严,“桑朵,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桑朵带着苍砚留下来和长老说话,其他人则是继续往前,去与留在毒雾森林之外的人汇合。
没过一会儿,他们身后传来了长老的惊诧声。
“什么,门主死了!”
“巫蛊门的第一代门主,到现任门主,都是一个人!”
“他还创建了云荒不朽城,是邪祟头目!”
“门主已经死了,那世上岂不是……岂不是再也没有人是少主的对手了!?”
完了完了,没有鹬蚌相争,他这个渔翁还怎么得利!
苏灵犀坐在一块石头上,翘着二郎腿,纠结着要不要翻开手里的书。
乌鸦守在苏灵犀身侧,气势迫人,有他在,蚊子都不敢靠近,苏灵犀抖着腿,好不惬意。
但慕容昧心就不一样了,他“啪”的一声拍死一只蚊子,又急得在原地绕来绕去。
苏灵犀瞥了一眼,“你能不能不要再转了,很烦人!”
慕容昧心瞥过去,“那你走远点,别看我!”
密林深处的厮杀太危险,慕容昧翡不打算带慕容昧心进去,以前那些有打斗的局面也就罢了,至少慕容昧翡能够护慕容昧心安全。
但这次不一样,慕容昧心在场的话,只会让慕容昧翡心有牵挂而分神,慕容昧心难得没任性的缠着慕容昧翡。
他几次往林子里张望,“如果师妹还不回来,我就进去找她!”
苏灵犀的手几次摸到书角又放开,淡淡的说道:“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