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经过一场动乱,受到冲击的林斐多愁善感是正常的。
职责……
林斐视线落在梁延泽身上。
他出门太急,下了手术还未来得及换回常服,穿着白大褂和深蓝色的刷手服。
在这样的国家过了六年吗?
经历了像今日这样的动乱多少次?
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吗?
“这里是我的休息室,你可以在里面待着。”梁延泽带着林斐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
一张书桌和一个沙发,书架后面就是休息的床,非常地简陋。
“交战默认不能炸毁学校和医院,这里很安全,所以不用担心有意外发生。”梁延泽扶着林斐到凳子坐下,给她接了一杯温水。
林斐低头看着杯子里清澈的白开水,没接过,起身抱紧梁延泽,将头埋在他的领口,小小声地哭泣起来。
梁延泽有些自责,早知道就把她带在身边了,这次的经历不像一场火灾那么简单,如果心理疏导没做好,很可能留下很严重的创伤。
“没事了,你很安全。”他空的那边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背。
梁延泽柔声哄着她:“在这里待着等我,得去见院长和金师兄一面,短时间内回不来。”
如果带林斐来医院,还是打一声招呼比较妥当。
而且外面战火纷飞,有伤患不停地往医院送,他作为医生得去到前线。
林斐松开了手,眼角挂着泪,听话地坐好,还接过了那杯水,喝掉一半:“我知道了,你去吧。”
她告诉自己帮不上忙就不能添乱。
梁延泽迅速地换了一身白大褂,将手枪放到抽屉里。
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走到门口回望了两次,只留下一句六小时内都别睡觉,便走了。
林斐放下手机,缩在凳子里,发呆静等时间过去。
大概四小时后,梁延泽抽空回来了一趟,他的白大褂是脱下来放在臂弯里的。
虽然他奋力掩饰了,林斐还是看到白色上面的一抹红色。
“叶湛会给你送吃的,多少吃一些,别空腹。”梁延泽顿了一下说,“我刚和郁闻晏那边联系了,明天华国会派一辆飞机撤侨,你跟着一起回去。”
“你呢
?”林斐站起身。
梁延泽抿了抿唇:“不好立马走,这里缺医生。”
那就是不一起走的意思。
林斐想拒绝,可她不能在生死攸关时刻说孩子气的话。
梁延泽口袋里的呼叫机响了,他找出来查看,拿起衣架上另一间白大褂套上,“我后面排了两台手术,你记得吃饭。”
话音和关门声一同落下。
房间内又恢复安静。
田璎抽空给林斐送了一份食物。一进门,她便关心问:“师母,你还好吧?”
本来安排叶湛过来,但想着傻大个不会安慰人,田璎才主动跑来。
林斐一个人在小屋子闷着,信号又没有恢复,她压根没有缓过劲,后劲比以往任何一次意外都要大。
“再坐一小时,我睡一觉可能好许多。”林斐站在窗边,却不敢挑开帘子往外看。
黑漆漆的城市此刻并不安静,爆炸声和尖叫声没断过。
“我也有些扛不住了,没想到第一次出国参加会议会遇到这种事。”田璎打开盒饭,碎碎念道:“好在有梁老师,我和叶湛经验不多,他没有安排我们在急诊,我和叶湛就负责跟外伤手术,虽然也不是特别专业,但现在人手不够,关键时刻只能进入军医模式,人救活就行,别管其他小细节了。”
“这个情况……会持续多久?”林斐走到桌前,摆着的是吃不惯的异国菜,没有挑剔的余地,眼下能有食物充饥就行了。
她坐下来,规规矩矩地用餐。
田璎在另外一张凳子瘫坐,四肢卸力,如一滩静止的死水。
“还有伤亡人员不停地送来。”田璎眼神迷茫,“我也说不好几天。”
林斐咬了咬下唇,没再问,把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田璎走好,她又在凳子上坐了半小时,擦了把脸后躺下休息。
耳边是不间断的爆炸声,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安静的楼道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猛然地,戛然而止。
林斐呼吸都停了,她套上鞋和外套,想起了柜子里的那把手枪,深呼吸几次,打开,拿在手上。
她手软绵无力,但求生意识战胜了所有的恐惧,握紧了枪柄,开门悄悄地出去。
来到楼梯,林斐往下看,几个身着迷彩服的大胡子男人用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一间一间门推开,好像在找人。
局势变得更糟糕了?医院也要被劫持了吗?
林斐被吓到钉在原地,眼看着他们要往上走,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着楼上跑去。
路标上的文字一个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害怕却不敢发声任何声音。
差不多到顶楼,她看到一个自动大门像手术室,想到叶湛和田璎在手术室帮忙,她飞奔过去。
倏然地,伸出来的一只大手抓住她胳膊,带着她躲进小房间,对方似乎有预判,紧紧捂住她的嘴,不让一点声音泄出。
林斐奋力挣扎。
“非文,是我。”梁延泽贴在她耳边,声音压低。
林斐停下,几秒后才意识过来,转身紧紧抱着他,连哭都不敢哭。
手术刚结束,梁延泽接到了急诊的电话,告知有人闯入医院,手持枪但没有伤人,似乎只是找人。他不放心林斐独自一人待在房间,正要下楼找她,没想到她自己跑了上来。
“梁延泽。”
“梁延泽……”
林斐怕到失去语言功能,像无助的鱼疯狂撞击着鱼缸,呆愣地念着他的名字。
梁延泽看着心疼,用拥抱回应她。
在黑暗中,他摸到了她手里的枪,发出了很不符合适宜的一声轻笑。
明明怕得要死,却还能靠着毅力寻找一线生机。
“下次带枪别拿在手上,别人会以为你对他们构成威胁从而对你不利,可以别在腰后,尽量遮挡好,关键时刻能保命。”梁延泽一下一下地摸着她后脑勺,“这次做得很好,没有坐以待毙,还会自救。”
这声夸奖终于将林斐的意识拉回来了。
“梁延泽,我真的好怕你会出事。”林斐枪也不拿了,松开手,由着它掉在地上。她双手抱着梁延泽,泣不成声:“你别送我回国好不好,我知道我的要求很任性,但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梁延泽不能答应,缄口不言。
“你要真的出事了我怎么办啊?”林斐如鲠在喉,“你怎么能像六年前一样抛下我就走了呢。”
梁延泽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既然你不能爱我,为什么那两个月对我千万般好。在我接受我们之间没有可能离开时,你为什么还要来给我过生日,为什么还要送我礼物。”林斐哭着控诉他,“你嘴上说不能爱我,为什么每个举动都在说你有多想爱我。”
梁延泽拇指擦掉她脸颊上的热泪:“非文,我害怕伤害你。我……怕心里那些无法说出口的不磊落的偏执和阴暗,以及强烈的控制欲会令我彻底失控,无法再接受你变心或爱意消减。”
“正常的亲密关系不该是这样的。”所以他选择离开了江都一段时间,他想要压下心里的阴暗面,她不该承受这些。
“不该是这样,所以要放弃爱吗?”她咬紧下唇,不想发出任何哭声,眼泪却止不住簌簌地流下。
毋庸置疑的,他爱她。
这份爱能战胜自毁意识。
意识到爱上她是个煎熬的过程。
他痴迷她给的热烈,她沉迷和他的游戏,世界颠倒之时他也会短暂清醒,会陷入自我怀疑,怀疑他们这样就是爱吗?
后来会自我怀疑爱为何会滋生出如此多的负面情绪,他够爱吗?
他……至今还未找到答案,这样的爱太沉重了,她要为他们必须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而背书。
“这样的爱,好苦涩。”他温柔地揩掉她的泪,“好女孩,别哭了好吗?”
他的一颗心,真的要碎掉了。
林斐手撑着他肩膀,也不管脸上是交错的泪痕,也不管眼睛布满猩红,看着他认真说:“嫉妒,控制,欲望也是亲密关系的一部分,如果是你,我愿意接受。爱是苦涩的,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接受不了没有你的世界了。”
“我对你说过的所有好话,都作数。”
她看着他那双黑眸,急切,害怕没有回应。
良久,深得无法见底的深渊,终于逐渐有了光。
她仿佛劫后余生,眼泪再次落下:“梁延泽,我已经没有办法不爱你了。”
他像下了决心,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力度加紧、再加紧。
像是握住了他的世界。
吻虔诚地,落向她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