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见我们都在揶揄着笑庄盈盈和沈修的互换联系方式,所以我的笑纹落在蒋叶眼里后,并没有引起他任何表情变化。他只是沉默地看了我一眼,就很快转移了视线,再次投入到手中的某本小说里。
他在看什么书?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名为好奇的情绪。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我将心头的好奇付诸行动。转过身,我曲起食指敲了敲他垒的高耸的书山,然后熟络地问,“你在看什么书?”
他的发旋儿逐渐消失,蒋叶抬起头,薄薄的眼皮覆着一双幽深如墨的瞳孔,他举起手中白色封皮的小说,嗓音有些沙哑地说,“《白夜行》。”
“唔。”我扁嘴说,“这本书我看过了,你有没有看过《梦幻花》和《恶意》?我可以借给你看。”
他的眼珠略微滚动了一下,过了两秒钟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2015 年 10 月 8 日,这是我和蒋叶的第一次对话。
第二天,我如约带来了那两本书,将封皮完整书页整齐的它们放在蒋叶面前时,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惊讶的神色。
“看完还我。”说完,我转回头去,恰好发现了同桌正在观察我的眼神。
“怎么了?”我疑惑挑眉。
同桌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等他看完,能不能也借给我看看?”
“好啊。”我大大方方地答应了他。
大概是为了报答我借给他书的“恩情”,蒋叶会在去饮水间打水的时候顺带问我一嘴,但我们的关系也仅此而已了。
直到大概一个星期后,我在沈修的桌子上发现了我的《梦幻花》。
他看书并不十分仔细,黑色的封面留下了一道微微的折痕,恰巧始作俑者并不在场,于是我取而代之地问蒋叶:你把书借给他看了?
蒋叶摇摇头,又点点头,说,算是吧。
我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本身,直到两天以后,我听见沈修在后面对蒋叶说,把你手里那本书给我看看。
蒋叶正在看的是那本《恶意》,他告诉沈修:我还没看完。
沈修说,我看完再给你。
一阵书页翻动的声音,我微微侧脸,透过他们二人课本与课本之间的缝隙,看见沈修的面前摊开了一本书,正是蒋叶看到尾声的《恶意》。
那是第一次,我意识到蒋叶没有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勇气。
尽管当时这个想法在我的脑子里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我也还没生出为他发声的念头,但是一种名为保护欲的情感,却莫名其妙的在我心中慢慢滋生开来。
10 月底的最后一个周六是江珊的 18 岁生日,她在一家消费水平并不低的私人会所包了一个房间,邀请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去吃饭。
我提前准备好了她的生日礼物,然后在周五的晚自习上,认认真真为她写了一张生日贺卡。
那个时候蒋叶已经把《梦幻花》和《恶意》都还给了我,我又转手借给了同桌,但我和蒋叶的交集并没有因此停止,我发现自己和他读过很多相同的书,那些书是放在整个高三十四班的男生里,都鲜少会有人翻开的那种。
小学作文课时最讨厌写的读后感,到了高中时代,却能记录在我们一来一往的小纸条上,情真意切地讨论故事中主角和配角颠沛流离的命运。
蒋叶好像不习惯与人面对面沟通,于是我们用文字的方式进行很多很多的交流,那些字正方圆的笔触落在攒出褶皱的纸张上,朴实无华的文字就随之有了重量和温度。
生日贺卡的最后一个字落笔后,蒋叶戳了戳我的后背,他睫羽微垂,轻轻的问我:你在写什么?
我举起淡紫色贺卡展示给他,告诉他江珊的生日快要到了。
他点点头,突然问我,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的生日在八月份,学ᴶˢᴳ校附近栽种的木芙蓉盛开时,风中瑟瑟颤动的枝桠就会为我的生命年轮画上新的一圈圆痕。
在得知了蒋叶的生日后,这个话题恰当的戛然而止,如果在 15 年前后研究过星座,那你一定也大体听说过几个传闻中相爱相杀的星座配对,比如狮子和天蝎,我的意思是,比如我和蒋叶。
为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的念头突然落在心底扎根,尽管它还是一颗小小的、坚固的种子。我想,这个决定的由来大概是因为我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将他划入了朋友的范围之内。
于是在这天最后一个晚自习的课间,我心血来潮地回过头,将他书桌里侧的那摞书取下来一部分放到外侧,然后在蒋叶迷惑的目光里说:这儿太高了,影响我和你说话。
他没吭声,却默许了我的行动。
那摞书的高度再没超过 20 厘米,每次他从中取下一本书,必定会用一本新的书补充上缺憾的位置。后来我才明白,蒋叶是一个合格公正的法官,他站在两端平衡的秤杆中央,维持着感情和理智的砝码质量等重。
而对当时的我来说,20 厘米,是一把普通塑料直尺的长度。我以此为衡量我们感情的标准。在之后三百多个漫长的白夜里,我和蒋叶之间的亲疏增减变幻,却从未撼动它的稳定。所以我一厢情愿的认为,我们永远不会变,他永远愿意在自己那个封闭的狭窄世界里,为我留一道小小的缺口。
我以为我是他生命裂痕中照进来的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