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那个就是闫老板的儿子?看起来很年轻,不过倒是挺能说会道。”我负责的餐桌上,两个脸孔难掩岁月痕迹的中年女人正在窃窃私语。
“对啊,听说现在还在念大学呢。等过两年毕业了,就可以接手他爸的事业了。上面就一个嫁人的姐姐,没人跟他争家产!这才是投了个好胎啊!”
闲言碎语的八卦传进耳朵里,我不动声色地微微皱了皱眉。
17.再次偶遇
“给你们发工资不是让你们在这儿站着发呆的,给客人添水需要我一遍一遍的提醒吗?”女经理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我和程娜的身后。
我连忙拎起餐车上的茶水壶,尽职尽责地挤进座位拥挤的人群,点头哈腰地向桌上的宾客一个一个地重复着“您好,给您添点水吧?”
就在这时,几个顽皮的小孩嬉闹奔跑着从我身后穿过,本身就嘈杂拥塞的空间已经是椅背挨着椅背,我塞在两张圆桌间,只能勉强找到落脚的地方。
忙乱间,不知道哪个孩子冷不丁地推了我一把,手中的茶水壶差点飞了出去,我吃了一惊赶紧收手,好在滚烫的热水没有伤及客人,只洒了一些落在一件搭在椅背上的酒红大衣上。
“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做事这么不当心?”大衣的主人收起刚才八卦的神色,对着我脸色一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给您擦干净。”这个时候对方根本不需要我的解释,把事情的起因牵扯到几个孩子身上只会让她认为我在推卸责任。
我放下手中的茶水壶,拿起抽纸细致小心地将大衣上的水渍一点一点吸干,还要避免湿润的纸屑粘在皮草毛领上。
中年女人细细的眉毛拧起来,不依不饶地盯着我说:“你知道我这件衣服有多贵吗?我看星级酒店现在的服务是越来越不行了,把你们经理叫过来,我要问问他是怎么培训员工的。”
“算了,张姐,毕竟是老闫家的婚礼,事情闹大了不也合适。”旁边的女人插进话来,“再说了,这些小姑娘年纪轻轻就不上学了,出来找一份这样的工作,肯定也没什么文化和素质,你和这种服务员计较什么?”
我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为她们口中对年轻女孩的偏见和攻讦。羞辱感如附骨之蛆,密密麻麻顺着脊背攀爬而上,我暗自捏紧了双拳,口中却只能继续重复着干巴巴的道歉。
生活的现实无情之处就在于,我们永远不是小说故事里义愤填膺的主角,拥有无限与外界对抗的勇气,去为一个乌托邦的理想挺身而出,去维护自己和他人的尊严以及体面。现实面前,铮铮铁骨也得化为一地软水,视金钱如粪土的侠客也得举箸吃饭。
我们只得隐忍、退让,默默吞下生活的苦果。
“张姨,这是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见我没来跟你打招呼生气了啊?”我的身边忽然伸出一只手,精致的黑色袖扣在水晶灯下闪过一道低调的光泽,那人径直拿起我臂弯中的大衣抖开,“这是张姨的衣服吗?我妈这几天一直念叨着想买一件酒红色的大衣,张姨你的眼光好,跟我推荐推荐吧?”
“哎哟,小森可真会说话,我哪有什么眼光啊,随便买的而已,你妈要是喜欢,改天我陪她去逛街…”中年女人立刻换上一副慈爱亲和的脸孔,就着话题顺坡而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再给我。
程娜从后面贴过来,小心翼翼地揪了揪我的衣服,我立刻心领神会地拎着茶水壶退回餐车旁。
“你没事吧?”程娜捧起我的右手,轻轻“哎呀”了一声,“你的手背都红了,刚才一定被烫到了。”
我把手往袖口里缩了缩,摇头说,“不要紧,回去的时候买支烫伤膏涂上就好。”
“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川剧变脸了,刚才还对着你颐指气使,现在又装得那么亲善…”程娜小声地为我打抱不平。
“算了。”我安抚地对她笑笑,视线却落在那个为我解围的挺括背影上,他礼貌性地弯着腰,正在专注聆听着座椅上中年女人的讲话。而那件惹来祸事的酒红色大衣被随便搭在椅背上,油光水滑的皮草纹理在幽幽发光。
我认出来,他就是我和程娜进入宴会厅前,险些撞到的那个人。
大概是感受到我的视线,他微微侧目,半张写满倨傲骄矜的脸上,漾出一个清冷的笑意。
我轻轻收回了目光。
剩下的时间,为了避免中年女人继续找我的麻烦,程娜和我交换了负责的餐桌。
晚上八点,漫长的婚礼终于平安无事的结束,我们也收到了来自经理的微信转账。
公交车站牌前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影,大都是一脸疲惫的年轻上班族。我和程娜坐在长椅上,不约而同地开始按摩因为站了一天而酸痛肿胀的小腿。
9 路公交稳稳当当地在我们面前停下,带走一起伫立于夜风中等待的同行者,车门咣当一声闭合,然后沿着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笔直驶向远方,很快合流于川流不息的闪烁车海中消失不见。
“11 路怎么还没来,我们还要去学校便利店买晚饭,再晚就赶不上宿舍门禁了。”程娜焦急地开始左顾右盼。
我打开手机上的路线查询软件,“再等等,下一趟车还有 5 分钟。”
就在这时,远处驶来一辆白色商务,司机停在公交站台前,随着后座车窗缓缓落下,那个替我解围的年轻男生坐在车里对我轻轻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