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为我们是在吵架。”我定了定神,认真地问:“我承认,我没有做到像方若雪那样和一个人多年来不离不弃,但这并不能代表我是一个对待感情很随便的人。是,我交往了不止一个男友,但是在每一段恋情中我都是百分百的投入,既然确定要和一个人展开关系,就不会轻易地结束,难道这样的我,在你眼中反而是一种不堪吗?”
蒋叶的嘴唇动了动,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半响才开口:“陈词,你在我的心中从来不是一个坏人。但我同样很难理解,你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不同的人。其实你也没有那么需要爱情。相比起来,能跟不适合的人好聚好散,让双方都可以及时止损的我,是不是更加纯粹一点?”
伞面隔绝了大部分紫外线的照射,我却感到仍然有源源不断的热量通过伞柄直接导ᴶˢᴳ向我的右手,烫得我几乎握不住它。但我仍然试图紧紧地将它扣进掌心,就像去年秋天扎破皮肉的那些玻璃碎片,疼痛能够带来尖锐的清醒,也让我稳住自己,才能继续站在质问我的蒋叶面前。
“你们两个聊什么呢?表情这么严肃。”冯路打断了我和蒋叶的对峙,他的脸和脖子都汗津津的,在太阳下反射出一层细密的微光。
“蒋叶问我这周末有什么安排。”把矿泉水递给冯路,我和蒋叶默契地错开彼此对视的目光。“我和程娜找了一个新的兼职,去一家新开的电商公司做电话客服。”
“啊?周天正好我们和隔壁 J 大有篮球比赛,你的兼职不能推了吗?”冯路有些不乐意了。
“答应人家的事,总不好随便更改。”我把伞举过他的头顶,“再说了,你们比赛不是常有的事吗?下次提前告诉我,我一定把时间空出来。”
冯路还想再说什么,那边他的队友开始叫他的名字,他只好匆匆答应了一声,边走边转头对我说:“那可说好了啊,下次别再用你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兼职拒绝我了。”
目视冯路的身影远去,我转身欲走,蒋叶却喊住了我。“陈词……刚才的事,我不应该和你争论。”
“没什么。”我对他勾起一个很清很淡的笑容,“没有完全持有相同的观点的两个人,我可以理解。”
刚刚立夏的太阳不算毒辣,却也足以让人轻易晒黑,蒋叶却仍然白得发光。我刚才走出去了几步,他只能眯起眼睛躲避刺眼的光线,大概是看不清楚我的表情,蒋叶的语气格外小心翼翼:“那……你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实际上,我不在乎自己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人,刻薄寡恩,重情重义,这些评价不重要。”我歪了歪头,对他微微一笑:“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和任何人作比较。过去的经历导致我一步一步变成今天的样子,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是你了解我,所以不能说我不够好。”
其实这不是我和蒋叶第一次发生争执了。这些年来,我们两个之间产生的摩擦虽然不算多,但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但是这一次的争论,让我模模糊糊中感知到,自己和蒋叶之间的那杆天平,正在渐渐失去平衡。
这样说不够客观,实际上我心里清楚,从 2015 年至今,在和蒋叶的日常相处中,我一直是占据上风的那一个,蒋叶总在以他的方式,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默默付出地迁就我。
可爱情不是比赛,本身就分不出输赢。更何况我们两个之间,早已没有爱情了。
但我知道,那座天平正在逐渐向蒋叶那端倾斜。现在的他还会为自己的言辞尖锐向我道歉,以后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
和冯路的恋爱已经维持了两个月的时间,他是个直男,有时候会显得有些大男子主义,这种特质表现为:非常介意我穿一些露肤度高的衣服,特别介意我在有其他异性的场合饮酒,比较介意我拥有几个喜欢夜生活的朋友,以及超级介意我总是因为个人原因而没有时间陪伴他。因此我总是在平时对他的小脾气格外包容。
冯路和闫森、璨宇的性格截然不同,他需要的是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三好女友,我不具备讨好型人格的特质,但是仍然想按照他的喜好标准把自己像一团橡皮泥似的揉圆搓扁,尽力去做一个让对方称心如意的女朋友。
可我爱他吗?
我的答案并不确定。
我知道不是现在,但如果给予我的时间足够长,我可以再次做到去爱。
蒋叶说他不理解我为什么总能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不同的人。
对我来说,不同的人代表了不同的答案。他们是我的爱情样本,每个人的背后都站着成千上万个同类项,而一盏灯灭掉以后,身后牵连的漫长星河光线也会一同瞬时熄灭。
尽管我不知道哪个答案是对的,但是试错过后,起码我能知道哪个答案是错的,并保证以后决不再犯。
我把爱情当成一场隐秘进行的实验,试图将所有可能影响结果的变数分门别类的装进不同规格的玻璃器皿中。却忘了爱情本身就不是一门精密的科学,它的化学反应千奇百怪,永远不在我这个手法拙劣的科学怪人的掌控之中。
周末,我和程娜结束了一天的兼职工作。离开公司大楼时,外面的天还没有黑,路边带着遮阳帽的中年女子递过来一张火锅传单,肉卷和丸子在沸腾的锅底中翻滚,让人几乎能透过油墨香感受到餐厅氤氲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