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我会找体育委员询问清楚的。”
“嗯。”蒋叶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别的事,我继续去打篮球了。”走了两步,他想起什么,突然又折返回来,神情已经恢复了自然,低头看着我:“这段时间如果你打算去操场训练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
我闻言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想法?”虽然体育委员并不要求我取得一个名次,但毕竟是代表班级比赛,既然决定参加,就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蒋叶狡黠地对我眨眨眼睛,“刚才我说你参加运动会是受人之托,你没否认。它的下一句话,不就是忠人之事吗?”
我看着他盛满细碎星光的眼睛,忽而释然一笑,“事先提醒你,长跑可是很无聊的。”
他抱起双臂,口吻散漫地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长跑是很无聊没错,不过身边有个一起的人,至少不会感到太孤单。”
我和蒋叶的夜跑生活就这样展开了序幕。
一开始,蒋叶生怕冯路介意他的存在,从而影响到我和冯路的感情,因此特意向我表示:如果冯路愿意来陪我夜跑的话,他会立刻撤退,避免做一颗又大又亮闪闪发光的电灯泡。
但是蒋叶的这个想法纯属杞人忧天。
因为我已经主动告诉了冯路自己报名参加运动会的消息。向来不在爱里低头的陈词以这个话题作为切入点,在她和冯路濒临破碎的恋情上搭建了一层阶梯。
而冯路从善如流地走下来后,却对我报名参赛的事情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更别提来陪我夜跑了。
原因显而易见:冯路也报名参加了运动会。比起我的女子长跑,他更关心自己报名的那几个项目,又何谈拿出几十个晚上陪我在塑胶跑道上一圈一圈消磨时间呢?
长时间缺乏体育锻炼的我一开始跑得很辛苦,几圈下来只能艰难地跟在蒋叶后面。这个时候他就会放缓脚步,等着我跟上他,然后再带动着我慢慢跑起来。
到后来,我渐渐习惯了长跑的运动强度,双腿的肌肉不再整夜整夜剧烈的酸痛,开始能够和蒋叶一起顺利跑完全程。
那些漫长的秋夜,晚风中有树叶的清香。我们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从宁城整修的古城区聊到霖华商业街新开业的小酒馆,或是分享一些细碎的今日见闻。譬如 B 大雨后草坪上飞舞的红色蜻蜓,又或只是夜深人静时人工湖传来的喑哑蛙声。
更多的时候,我们不发一言。耳机里播放着喜欢的音乐歌单,浓密的树叶翻涌着风声一起刮过耳朵,鲜活的心脏撞击胸腔,为蓬勃跳动的生命计时读秒。
我不感到无聊,也不感到疲惫,有氧运动燃烧掉多余的脂肪,和身体一同变得轻盈的,还有我们曾经拖泥带水的沉甸甸的灵魂。
9 月底 10 月初的霖华市夜晚风清月明,身体跑动时会带动起阵阵温润的风。衣服下摆的布料被轻轻吹起,难得的清凉触感就涌进去,裹携着沉闷的燥热和汗水的黏腻一同离开。
最后一圈跑完,我倒在柔软的草坪上,展开双臂双腿,将自己摊成一个大字型,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一下。
身下的杂草蹭着裸露在外的皮肤,扎得人后背发痒。我转过脸,看向身边的蒋叶:“你有没有发现,月亮旁边总有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
深蓝似墨的晚空恰似柔软的天鹅绒幕布,繁星点点,闪烁着斑斓灿烂的光辉。
草丛窸窣两声,他旁边坐下,仰头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露出线条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是金星,它在夜空中的亮度仅次于月亮。”
“人人都知道月亮,却鲜少有人关注它旁边的那颗星星。”
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而夜晚的微风又是那样的温柔,我放松地躺在星空和草地的怀抱中,渐渐困倦地合上了眼皮。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月亮寄托许多感情,它被修饰比喻,被施加以深邃浪漫的悲观主义。
后来我渐渐明白,因为多年来,无论阴晴圆缺,月亮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很少抬头去看。我不看月亮,不看它脚下的晚星,也不看雨后绚丽短暂的彩虹和天边柔软的流云,我只看自己的梦。
那个夜晚,蒋叶把睡在草坪上的我轻声叫醒,他说:“我们该回去了,你在这里睡着的话,会着凉的。”
我睁开双眼时,能看到他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那是我曾经耗尽热情和希望才得以用体温融化的冰山溪流。我曾经着迷于面前的这张脸,这个人,而多年过去,他在我生活中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强。
蒋叶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然后细心地替我拍掉后背上的草屑。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让我突然产生了一个迟ᴶˢᴳ到的认知:他对我的关照无微不至,又恰到好处不再逾矩。他了解我所有的喜恶,能敏锐关注到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能够准确猜测到我的心中所想。
而我对爱的感受和需求阈值被他拔高到了旁人无法逾越的顶峰,便很难再从其他人身上获得被爱的感觉。
在与他人交往的时候,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拿蒋叶与他们做比较,如果说蒋叶是标准答案的对照模板,那么除他之外没有人能获得一张满分答卷。
我不需要满分的爱,因为我早已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