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看了母亲一眼,一手持着茶拂,一手托着茶碗,亲手为她冲了一碗茶汤。
长公主含笑接过,又捶了捶腰:“今儿个腰也有些酸痛...”
谢钰皱了下眉:“母亲。”
长公主见他这般不经逗,微微哼了声:“罢了,不逗你了。”她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你知道的,我每月总有那么几日腹痛难忍,阿椿记准了日子,每个月来帮我按摩穴位,还研制出了一种草药包贴在小腹上,可以治体寒之症,她刚才是在问我,以后每个月她还能不能过来。”
谢钰一顿,轻轻道:“承恩伯府对她一向冷淡,她是想托庇于母亲。”
长安女子和离倒不算新鲜事,但承恩伯府怕是容不下和离的沈椿,最好的结果怕也是发配到哪个穷乡僻壤,随便找个乡绅嫁了,但如果长公主每月都需要见她一次,那沈家就会有所顾忌,也不敢随随便便打发了她。
她连怎么应付沈家都想好了,可见准备之周全。
谢钰舌尖漫上一股酸涩,从唇舌到肺腑皆是冷的。
长公主点了点头,她倒很欣赏沈椿这般作为:“这孩子,实在是长进了。”
她慢悠悠叹了口气:“她故意背着人问我,是怕被我当面拒绝,让承恩伯知道了,更要慢待于她。”
她又故意瞟了眼谢钰:“我还记得这孩子刚来的时候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现在实在是出息了。”
谢钰眼眸低垂,静默不语。
虽然他还是八风不动的那张脸,但长公主却无端看出一股黯淡来,她顿了顿,又问:“别说她了,先说说你吧。”
她一昂下巴:“我倒要问你,你身为堂堂京兆尹,应该知道,和离书由双方父母签字之后,还得拿到你们京兆府销户吧?方才你故意不说,存的是什么心思?!”
而且谢钰还着意要保留她在谢府时常用的东西,这哪里是要一别两宽的意思?
谢钰手指拂过眉眼,难得露出疲态:“承恩伯府上下待她凉薄至极,她又没有旁的依靠,我只是不想她日后无路可退。”
直到现在,他依然把她提出和离的举动视为一时冲动下的赌气之举,所以他才那么轻易地让她走了,彼此分开几日冷静冷静也好。
他能瞧得出来,昭昭对他非常依赖,这种依赖不止是物质上的,感情和精神上也是,她并不是那种强势独立的性情,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依靠他,他不知道这种依赖和喜爱源自何处,但他却并不厌烦,甚至隐隐乐在其中。
就算撇开感情不谈,只说现实,谢家随意一张毯子,一柄折扇,在外面可能就是万金难求的宝贝,她吃的用的,无一不是稀世奇珍,由奢入俭难,更别说她身为谢家夫人,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出了岔子也有人替她遮掩,她不用谨小慎微,也不用看人脸色。
她可能觉得在谢府的日子憋闷不如意,偶尔还会碰上意外之险,但等她离开这个安乐窝之后,才会发现外面那么多豺狼虎豹等着把她生吞活剥。
所以他相信,昭昭会回来的。
长公主懂了。
他在怜惜沈椿。
在以一种自以为是,居高临下的方式怜惜她。
她摇了摇头:“你实在太高傲了。”
谢钰眸里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静从容:“并非我高傲,只是人性如此。”
长公主呵呵冷笑:“这世人并非都在你的筹谋之中,到时候看你还从容不从容得起来。”
长公主不欲多言,唤来女官低声吩咐几句,又道:“去,好好敲打敲打承恩伯府。”
第044章
承恩伯自身无甚实权, 无非是借着贵妃妹妹的势,得了个虚封的伯爵和从四品的闲差。
如今嫡出的二皇子已经成了废人,沈贵妃既得宠,膝下又有皇子, 承恩伯自然想争上一争, 本来想好好笼络谢钰这个贵婿, 这下可好, 鸡飞蛋打了。
即便谢钰已经亲口承认了错在自身, 但承恩伯又不敢寻他的不是,便只得把火撒在沈椿头上。
他与沈椿本就不亲厚,刚出谢府, 他便指着她鼻子怒斥:“瞧瞧你做的好事,我们沈家还未出过和离的女子, 你让承恩伯府还有何颜面待在长安!”
万氏好言相劝:“既然事情已定,阿郎还请息怒,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她不经意地提醒:“继续留在长安,阿椿只怕会遭人非议。”
承恩伯回过神来:“对了,明日我便命人送你回信阳家庙, 你便在家庙里静思己过,安心侍奉祖先吧!!”
从方才到现在,沈椿一直闷不吭声, 这会儿却突然冒出一句:“我不去,我又没做错事儿, 凭什么我去?”
她和承恩伯相处的时间不长,待在沈家的时间拢共不到俩月, 自她家人之后,父女俩有小半年不曾见过, 在承恩伯的印象里,这个女儿一向憨厚沉默,还不曾有顶撞他的时候,承恩伯不免愣了下。
等回过神来,他气的手指轻颤:“你,你...”他怒声道:“好大的胆子,敢这般忤逆父母,看来你在谢家也是这般做派才招致厌弃,罢了,也不必等到明日,回去你就收拾东西动身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公主身边的女官从西门绕了出来,她先是扫了怒气冲天的承恩伯一眼,又款款上前,向着沈椿行了一礼,扬声道:“我们公主每月总有几日腹痛难忍,得娘子过来照料诊治才行,不知娘子日后可还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