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一二岁,正是不好管教的年纪,开口道:“学生只是觉得,先生讲的那些东西没什么用处。”
桓玉眸中浮现出实打实的困惑:“哪样没有用处?”
“样样都没有用处。”姜小娘子道,“冶铁有铁匠去做,育种有司农去办,都是我们日后用不上的东西。”
桓玉眉目间的柔和渐渐褪去,只静静看着她道:“你怎知自己日后不会入工部或是户部为官呢?”
姜小娘子心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她家中有兄弟,犯不着自己受累去做官,来做伴读自然是图谋日后上位者身边的位置。她那个庶出的不成器的姑姑一直伺候在太后身边,都成了能说上些话的尚宫,她自己六艺俱佳容色又好,只会更有前程。
能轻易靠依附上位者做成的事,为何要走一条更为艰难的路?就像眼前这个桓玉,明明可以靠家世才貌嫁一个好夫郎,轻易便能得一个诰命夫人,偏偏从国子监的芝麻官做起,平白坏了名声还蹉跎了年华。
明明没有言语,桓玉却从她面上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默然片刻道:“若你觉无用,日后便不要上我的课了,大可抽出时日去修习你觉得有用的东西,好过心不在焉蹉跎光阴。”
这怎么能行?!
她是不乐意听桓玉授课,可谢家那两个郎君却乐意得紧!对她不假辞色的两个人,却围着桓玉团团转,东一句西一句的!
思及此处却骤然一惊,突然忆起一些传闻,说国子监中曾有学生里有人对桓玉有意……
此时谢家两个小郎君不也是她的学生么!
仔细打量她面容,的确是美人如玉,若非气质太沉静,又有先生的身份在,说十五六岁也是有人信的。谢悯才九岁,谢怀却十一二了,这个年纪的小郎君总是钟爱比自己大上几岁的,难免不会起什么心思。
越想越觉得气愤,只硬邦邦顶了一句“不会”便离开了,只留桓玉与刘小娘子二人。
刘小娘子鼓足勇气道:“先生讲的不是毫无用处的东西,可……”
“可什么呢?”桓玉不愿从她口中听到让自己难受的言语,打断道,“可你们的确不想为官,只是想为人妇,品阶封赏自有夫郎子嗣去挣,所以用不上这些东西?”
这些话的确是心中所想,可刘小娘子莫名觉得从她口中说出便格外让人难堪,嗫嚅着不敢再言语。
桓玉道:“我并非觉得你们这样想有错,只是若能自己做到这件事,为何要仰仗旁人?自己挣来的不是更安心么?”
无需讨好,无需担忧被厌弃。
刘小娘子一时失语,只道:“……向来如此。”
桓玉便想起那句耳熟能详的话来。
向来如此,便对么?
喉咙有些堵,她喃喃道:“所以才从父、从夫、从子,就是不能从自己的心意。”
刘小娘子浑身一震,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又仿若醍醐灌顶,许久之后讷讷道:“学生明白了。”
骑射课总不能因她们二人没做好便真不去,晌午过后桓玉便让他们换好骑装去了校场。何穆命人牵了马候在校场,向他们演示如何驭马。
谢怀与谢悯轻车熟路,其余人略有些勉强。桓玉见姜小娘子同面前一匹枣红色的马僵持着,又见周围没有旁的女子能帮上一帮,便上前一步拉住了缰绳对她伸出手:“……上来。”
姜小娘子神色有些僵硬,却还是走上前去。
谁料她一走近那马便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抬起前腿长嘶一声便要冲向前头数匹马。姜小娘子尖叫着躲开,桓玉拉不住缰绳,来不及多想便翻身上马硬生生控制着它掉过头去:“驾!”
马匹突然被人如此强硬地制住,显然有些焦躁,竟狂奔起来想要甩掉身上的人。
后头的何穆惊得魂飞魄散:“玉娘子!”
他刚想上前去,却见一道身影比他更快。身后不远处李德惊慌高呼圣上,何穆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引颈就戮以死谢罪。
薄刃刺入马首,血液喷涌而出,桓玉来不及躲闪,被溅了一身。刚想顺势自己下马,却被谢衍单手揽住腰抱了下来,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抓住了手腕看掌心被缰绳勒出的红肿伤痕。
玄色龙纹衣袍上也沾了血。
周围是各种异样的目光,桓玉心道不妙,想收回手道一声多谢圣上,却根本动弹不得。
谢衍根本不敢放开她,面色竟是少见的带着后怕的苍白,一双眼却黑沉如墨,烧出浓重的戾气与怒色来,把不经事的姜小娘子看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何穆极有眼色地带人上前查探。
桓玉知晓自己应当收回手,甚至应当和其余人一样跪地说圣上息怒,却知晓那般做派只会让他抓得更紧,便轻声道:“……我无事。”
她的骑术并不差,方才那匹马疯得不算眼中,她是极有可能很快制住它的。
是他根本见不得一丁点她受伤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天象
何穆很快便差探出了马发狂的原因,前来禀报。
“那姜家娘子身上熏了时兴的香料,同她惯用的梳头水味道混在一起,让马受了惊。”何穆低声道,“……至于是否是巧合,还需继续查探。”
外头的人心中惶惶候着,这处校场歇脚的室内却格外静谧。谢衍信不过太医,亲自给桓玉上着药,闻言冷声道:“赶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