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格外令人困惑,他蹙眉问:“什么?”
桓玉断断续续道:“就是记着……记着你在中元我出生时帮了我和阿娘,忘了那日发现自己不是谢清的孩子。”
“记着我在宫中与你相处,忘了宫中死掉的那些人。”
“记着在陇右打了胜仗我替你挡酒,忘了镇北王在这里与你说腿伤的事。”
记着所有同她有关的好的事,忘记那些让他痛苦的一切。
谢衍怔怔看着她。
她眉心微微拧起:“还有在大同教……我还没去过大同教,怎么让你忘了在那里知道卫恒的身份的事呢?”
“好了,掌珠。”他温柔地抚上她的侧脸,“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值得去……而且那些事已经不算什么了。”
因为有你在,所以那些事不算什么了。
桓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伸手勾住了谢衍的脖颈,微微仰头吻住他。
让他一同醉在夜风里。
流水席摆了整整三日,七月十五也悄无声息地到来,而桓玉却丝毫未觉,只打量着铜镜中自己格外鲜妍娇艳的妆容。
这几日谢衍得了闲,竟迷上了给她梳妆,她也任由他摆弄。今日他将她眼尾以红妆勾起,眉心用朱砂描了花钿,似四月芳菲花瓣坠落,还轻轻将鼻梁一侧那颗小小红痣点了点。
唇脂也红得热烈,发髻也格外繁琐。
“有些太艳了。”桓玉道,“不太像寻常日子里该有的妆面。”
“今日可不是什么寻常日子。”谢衍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原来已经到中元了。
可中元这样梳妆不更显得奇怪么?算了,到底是她的生辰,还是谢衍费了好长时日亲手妆点出来的,艳些就艳些罢。
桓玉笑盈盈抬眼看他,心道他这些时日可真是难得,竟未因她又长了一岁焦躁不安患得患失。刚想含蓄问上一句,却见何穆到了院子里,似是有事禀报。
谢衍便出了院子,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便与何穆径直离去了。
不一会儿宋贞急匆匆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捧托盘的侍女,不自在地开口唤她:“……阿玉。”
“军中有个娘子下个月要成亲,可惜前些日子受了伤,不大方便试嫁衣。”宋贞话说得字正腔圆,显得有些僵硬,“我瞧了瞧,只有你身形同她最像,能不能帮忙试上一试?绣娘已经送来了好几日,还等着拿回去再改呢,怕耽搁下去误了成亲。”
桓玉愣了愣:“我倒是可以,只是新妇的嫁衣被旁人穿了是不是不好?”
宋贞松了一口气,不在意地摆摆手:“军中儿女不计较那些。”
嫁衣花纹并不繁琐,胜在面料极好,水一般的轻柔,服帖地附在肌肤之上,恍若无物。
那要成亲的娘子身形应当与她像极了,这衣裳都像是特意为她做的。桓玉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被如霞艳色灼得移不开眼,笑道:“今日阿衍给我梳的妆倒和这嫁衣相称。”
宋贞拿头面的手一僵。
下一瞬桓玉果真看过来,纳罕道:“头面也要试么?”
“要试的。”不擅长扯谎的宋贞干干巴巴说着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戴上头面才能看盖头盖上后合不合适。”
似乎是这个理,可桓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琢磨哪里不对劲儿的功夫宋贞已将金步摇和凤冠戴在她头上了。桓玉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若新娘子和我梳的发髻不一样,那便看不出盖头合不合适了么?”
又见凤冠上垂下一颗红润宝珠落在额前花钿上,心中一动。
这颗珠子的成色怎么同谢衍以往送她的一副耳坠儿有些像?
对了,这嫁衣的料子似乎是贡品,这是寻常人家能用的东西么?
再看宋贞略有些慌张的神色,哪里还不知这件事另有隐情,刚想问一句缘由,又见镇北王妃走了进来,问道:“还没好么?时辰要到了。”
时辰?什么时辰?
桓玉心中惴惴,开口道:“王妃,这是……”
话还未说完,缀着流苏的红盖头便遮住了目光。
桓玉被宋贞和镇北王妃一左一右搀着,听到镇北王妃清了清嗓子道:“阿玉,我问过阿衍的意思,便自作主张为你们筹备了一场简单些的婚事。”
“你们日后成婚行的应是帝后之礼,我和王爷都只能作为臣子观礼,高堂拜的也应当是谢氏皇族。”镇北王妃道,“我知晓你们定然心存芥蒂,不如便先在陇右办一场,我和王爷充作高堂,省得后半辈子想起时糟心。”
顿了顿,又道:“阿玉,我们是真心喜欢你,你别嫌弃我们两个倚老卖老的……”
“怎么会。”桓玉打断她,默然片刻又道,“您无需说了,这其实还是谢衍的主意罢?”
镇北王妃卡住了。
桓玉心想,果然。
成亲这件事是谢衍的一块心病,她总想拖到二十岁之后,他却一直想快些。若没猜错,他应当在长安也早早准备好了成亲用的东西,只要她点头,怕是次日便能行大礼。
他远远没有看起来那样从容。在她又长了一岁,离二十岁只剩短短一年时,他终于忍不住搬出王爷王妃当幌子,让她同他成亲。
即便简略无比,甚至没有宾客,可他一定要名正言顺得到她夫君的名头。
她生怕这个名头会成为他的枷锁,倘若她真的活不下去,他会因这个名头做出些无可挽回危及性命的事,可他却对这枷锁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