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爱你。”桓玉喃喃道,“……我好爱你。”
似乎有水渍落在脸上,她以为是天要落雨,可随后又意识到那是他的眼泪。他只哑声道:“……别说了,掌珠,别说了。”
她没有说话的力气,不该开口了。
桓玉没有听他的,只断断续续道:“日后……日后别那么难为自己,好好爱自己。”
这话实在太像是遗言了。谢衍看到不远处何穆拉着踉踉跄跄的太医走过来,整个人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尽,抱着她,沾了一身尘土。
“我只会爱你,所以你得留下来爱我。”谢衍颤声道,“我以往不在乎这些,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你得永远陪着我……桓玉……”
蛮不讲理,桓玉想,明明是你先步步紧逼缠着我的。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了。
她感觉自己离他很近,似乎就在他的怀中,又感觉离他很远,远远看着太医颤颤巍巍试了试她的鼻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圣上节哀……”
他似乎没听到,只看着她垂落的手腕上那一串似乎与她融为一体的佛珠,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解下握在了掌中。
这下桓玉又觉得自己在他掌心了。
“普度寺。”谢衍怔怔道,“……我得去一趟普度寺。”
掌珠说过他是她的缘法,是她的生机。
她说的定不会有错,一定还有什么转机在。
第94章 质问
从蜀中到金陵,三千里路。
有人终其一生都不能远行至此,可他们却短短数日就走了这样远。算不清中途经了多少驿站,又跑死了多少匹马。
赶路时收不到消息,到了金陵见到这几年一直守在普度寺四周的金羽卫,谢衍才知晓了些许消息。
他因长日奔波消瘦了许多,袍角上尽是灰尘与污泥,却愈发显得冷厉且不近人情。手上被缰绳磨出了一层层血痕,以至于金羽卫不敢将密信递到他手上。
可他似乎并没察觉到手上的伤,如常接过密信,只是在打开信时却止不住颤抖。
那些因赶路而刻意忽视的恐慌与惧怕尽数翻涌了上来,几日没合眼让他头脑昏沉双目干涩,不由得将那信凑近了再看。
短短几行字,说桓玉气息全无,可又没有已死之人腐败之相,颇为神异,是以并未让旁人见她,只宣称受伤静养。朝中还算得上万事太平。
这话让他心里安定了些。
疲惫后知后觉涌上四肢百骸,面前的金羽卫似乎从他面上看出了点儿什么,低声道:“主子暂且歇上一歇罢。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急于这一时片刻……”
谢衍恍若未闻,只饮了些水寻回了出声的力气,点了几个人道:“上山。”
没人敢忤逆他。
金陵刚落过雨,山中湿气重鸟兽多,他不得已拄了杖,想起上次走这条路时,掌珠还在身旁。
他们从夜幕深深走到天光乍明,旭日初生的那一瞬看到了依山而建的普度寺,而后他知晓了她最大的秘密,方生的爱欲里也掺了无尽的恐慌与不安。
此时并无夜幕,也并无日光,只灰压压一片阴云笼罩,让人心沉。
在瞧见那石阶之上寺庙之前的老僧时,谢衍心中陡然生出恨意来。
将近三载,这老和尚鲜少出寺,怎样问都老蚌一样不开口,问急了只言“不到时候”。此时却穿了赤红袈裟候在寺前,像是终于等到了他口中那个“时机”。
什么时机?他的掌珠性命不保的时机?还是他为此来祈求的时机?
面前一百零八道长阶布满青苔,他在想要踏上时听到头顶传来慧觉怅惘声音:“若仍旧执迷不悟,便莫要踏上此路了。”
心中生出万般戾气,谢衍冷声问:“我有何执迷不悟?!”
未有过错,何来执迷不悟?
身后几个金羽卫隐有响动,似乎是想劝他听慧觉的话,毕竟这应当是唯一的生路,可谢衍却想起桓玉。
想起某夜落雨时,她依偎在他怀中不眠听雨,而他从背后抱着她,手指置于她手背上,触及她手上那一串自己所赠的佛珠。
便低声道:“我以为你这样的来历,是该信神佛的。”
她随口道:“若我活这一世真是神佛怜悯赐予便信了,可慧觉说了是有人替我求得,那我信神佛有何用,还不如信为我求得一世的人。”
彼时他已经开始因惶惶不安而为她抄写佛经,闻言不由得蹙眉:“可求也终是求神拜佛……”
“佛家讲求善恶有果,报应不爽。”她听雨听到犯困,缓缓道,“善恶是自己所为,功德与罪业是自己所做,恩赐与奇遇是因功过而定,一切终归于自己,而非佛门。”
她的话与雨声融在一起,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像是上天给予世人的一场教化。他不太懂她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着参悟与揣度。
“倘若世上真有佛,也只该默然在上评判功过再降下果报,这是他们的道,他们本就该这样做,不该有人来求。”她意识有些不清,说话也囫囵仿若呓语,“世人并非拜佛,而是在拜自己所为造就的因果,只是佛门最先看透因果成了此道象征……香火供奉,私欲而已。”
本该践行己道别无所求,偏要世人俯首香火供奉,传道于世。
他们做到的神佛做不到,他们不谋的神佛有所求,纵使世间真有神佛无量,也不值得他们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