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手指落在了她泛白的唇上。桓玉听到他喃喃道:“怎么梦里都是病恹恹的模样。”
随后捏起她的下颌凑近,似乎想要吻出些血色来。他的手劲儿没有丝毫收敛,桓玉蹙眉道:“轻一点,你捏疼我了……”
他陡然顿住,有些迟缓地重复那个字眼:“……疼?”
他从未在她口中听过这个字。
刹那间谢衍意识到了什么,眼底焕发出别样神采,将指腹探进她唇齿间道:“掌珠,咬。”
桓玉嗅到了他身上轻微的药苦味和另一种古怪的、类似硝石的味道,又想起方才他那句梦里,陡然生出些不妙猜测,用尽身上的力气咬了下去。
谢衍呼吸一重,猛地起身拉起幔帐:“传太医——”
窗外透过的日光顷刻间落在了他们身上。
“所以他还做了什么?”桓玉问难得带了些委屈神色的谢悯。
这是她醒来的三个多月后,长安已经落了两场雪。
她刚醒来时宫里兵荒马乱了好几日,确认了她身体已毫无异样后谢衍又密不透风地看了起来,看样子不把她养到最康健时的模样绝不会放她出去。
谢衍表现得太不正常了,不让她见人,不让她外出,甚至不让她同旁人多说话,仿佛言语也能变成伤人的刀。他成夜成夜睡不着,目光从未离开过她身上,桓玉费了将近一个月才让他有了点“她再也不会离开”的实感,可以接受她见人了。
只是他仍陪在身边。
桓玉见了父母兄嫂,亲朋百官,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对自己身旁谢衍的不满或恐惧。她消息颇为闭塞,后头即便上朝处理诸多杂事时他也一直在身边,是以又过了将近两个月还是不太清楚自己昏迷的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半月前,她已经康健得不能再康健,甚至有些补过头的迹象,朝中诸多杂事已处理完,谢衍才终于松懈下来,而后——
因入冬染了风寒痛痛快快地病了一场。
她独自上朝的第一日,她阿爹就率先开始告状,而后战战兢兢了几个月被恐吓了好几次的百官也开始哭诉。桓玉被吵得浑浑噩噩回紫微殿,先去偏殿陪了谢衍一会儿——他怕将风寒传给桓玉同她分了房,在谢衍睡后又听李德和张太医诉苦,大抵是谢衍如何不爱惜身体。
桓玉有些气,可气又发不出,只对张太医道:“莫要听他的话用猛药,慢慢养着些,等将他体内残存药毒丹毒都除尽了再让他好起来。”
而后又听了数日百官轮流诉苦,一一安抚完又听他们对她自己溜须拍马一番后等来了谢悯和谢怀。
谢悯闻言恹恹偎在她身边不说话,谢怀则义愤填膺道:“她扔给了我们一道空白圣旨——玉玺私印都盖好的那种——说让我和谢悯自己写立储继位诏书!天底下哪有这样不称职的圣上!”
桓玉忍不住笑了声,问:“所以你们商量出什么没有?”
谢怀指了指谢悯道:“她说等她及笄时宣告女儿身再立太女……我?我要回陇右!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成堆的奏折了!!”
“回陇右”这几个字让谢悯抬起头,她随手抽出一本册子肃容道:“过了年你就满十四,到了该定亲的年纪,这是我挑选出的长安城合适的小娘子的名册……”
谢怀匪夷所思道:“定亲?定什么亲?你才还没十二怎么就当起媒婆来了?!叔父将近而立之年才成亲我为什么要十几岁就成——”
话还未落,披着玄色大氅的谢衍便进了屋,睫毛上甚至沾了雪粒,如同世外谪仙。
他对上桓玉含笑眉眼,被雪浸冷的容色暖了几分,又慢条斯理看向谢怀:“我怎么?”
背后语人是非的谢怀丝毫不怵,高声重复道:“您成亲太晚!”
谢衍便看了一眼毫不心虚的桓玉,顿了顿道:“已经算早了。”
不然按掌珠的意思,他们要如今这段时日才成亲。
谢怀得了理,又扭头同谢悯据理力争:“听见没有?叔父说而立之年成亲都早……”
“他想早些成亲也不行啊,他该成亲的年纪阿玉才一丁点。”谢悯隐有些不耐烦,“又不是定亲就要成亲,你眼下定亲对陇右有好处……”
谢衍刚进来不久便被吵得头痛,握住桓玉的手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大雪初停,满地碎银。
桓玉望了一眼满地大雪,惬意道:“瑞雪兆丰年,明年收成定然不差。”
远远又瞧见一双男女向这边走来,似乎是谢悯挑选的东宫心腹。桓玉怕遇上他们又要受礼,下意识便拉着谢衍躲进角落。
谢衍便带着她走宫中少有人知的小路。
走着走着莫名觉得熟悉,桓玉恍然道:“这是当初我在国子监时你常带我走的那条。”
不免又想起几年前刚进国子监教书的日子,心生感慨。国子监也变了模样,如今都开设了女学,也多了盼盼女先生,同她以往做的事一样。
谢衍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身后某处招了招手,低声嘱咐金羽卫去做些什么。
桓玉醒来后连逐渐荒废的内功都精进了不少,此时也听到了谢衍在说什么,困惑道:“国子监为何也有暗室?”
这段时日谢衍又将宫里残留的机关修整了一遍,能毁的都毁了,不能毁的便一一带桓玉认过。
谢衍闻言身子一僵,还未找出借口,便见已把他摸得一清二楚的桓玉不可置信道:“……你该不会是偷看我讲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