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姑娘说话间,从连廊处拐过来,就这么同安坐在亭中的沈怀栀对上了眼。
沈怀栀这厢还未有什么反应,那个语调跋扈的姑娘就高了腔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沈七,你怎么在这儿!”
仿佛看到什么晦气东西似的,那姑娘眉目生出急色,将身旁的姑娘拦在身后,唯恐被她欺负了似,一副护犊子模样道,“怎么,上次欺负阿瑶没欺负够,还想追到这里再来一次?!”
无端端被人指责到脸上的沈怀栀皱眉看过去,开口却是问的冬青,“这位姑娘什么意思?”
冬青尚未回答,那姑娘就语气急躁的回道,“沈怀栀你装什么装?不就是上次和你吵了一架,怎么,这会儿和我装不认识了?”
对方话语连珠,三句话里两句指责一句愤慨,纠纠缠缠扯了半天,沈怀栀终于清楚眼前这位脾气暴躁的姑娘是谁了。
不巧,正是前段日子她过生辰时和她起了冲突的周御史家的三姑娘,不过,什么周三周四姑娘的不是重点,沈怀栀的注意力这会儿全在被她拦在身后的姑娘身上。
如果她眼睛没出问题的话,这个所谓阿瑶,正是日后高居凤位的太后娘娘,也是薛琮经年之后肯动凡心情根深种的李玉瑶。
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里看到李玉瑶的沈怀栀,一时间,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她看了许久。
或许是她的视线存在感太强烈,李玉瑶神色畏惧的往周三姑娘身后又躲了躲,如梦初醒般语调怯怯的低声开口道,“沈姑娘,好久不见。”
“有什么好久不见的!”周三姑娘护着人冷声道,“阿瑶,你上次还没被沈七欺负够吗?怎么,就许她沈七亲近薛世子,其他人就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要知道,出手救你的是薛世子,她沈七还没嫁进永嘉侯府呢,凭什么管来管去,她有这个立场和身份吗?等什么时候她真做了薛世子的未婚妻,成了薛家的当家主母,再来摆架子和我吵和我闹吧!”
这边周三姑娘只凭自己一个人就吵出了一场大戏,旁边李玉瑶偶尔劝上两句,也不过是火上浇油,让眼前这哄闹场面愈发难以平息。
沈怀栀将一切看在眼里,努力去挖掘脑子里的久远记忆,终于,在犄角旮里寻到了答案。
这是早已经过去多年的一桩小事,开端是她生辰宴邀请薛琮被拒,后来便故意找了机会同他在一家酒楼用饭,想着和他趁机说上几句话,如果能得到生辰礼物更好,本不过是这样一件小事,但中间两人在酒楼后院拉扯时,沈怀栀不小心碰到了一位姑娘,本来道歉就好,对方却偏偏不凑巧的跌到了薛琮怀里,当场来了个投怀送抱。
于是,当时亲眼目睹这场面的沈怀栀毫不迟疑的怒了。
被情绪冲昏头脑的年轻姑娘是没有理智的,而没有理智的人行事更是没有分寸没有章法的,这样的沈怀栀如何不会与薛琮起冲突?
事情过去多年,怎么吵起来的吵的什么沈怀栀早已忘了个一干二净,但现在她再回想,想起的是李玉瑶看薛琮时眼中的柔柔水光与万千难以诉说的情意,以及即将跌倒时往对方怀里去的蓄意而为。
人虽没有倒进怀里,只是扯住了袖子,但那姿态也足够亲密暧昧了,至少在年轻的沈怀栀看来,薛琮就是故意的,他明明能躲开,也明明不喜欢被女子近身,却偏偏就在她眼前,上演了这样一出英雄救美。
那时候看到这场面的年轻姑娘是心慌的,因为,这是她喜欢的意中人啊,她如果喜欢他,就决计不能忍受这场面。
所以,她愤怒了,愤怒之后,是和薛琮的矛盾,也和前来寻李玉瑶的周三姑娘起了冲突。
那场景和今日极其相似,都是李玉瑶越劝两人闹得越僵,最后,她的生辰宴不欢而散,回家后的沈怀栀,没等来和薛琮的重修于好,等来了自己的黄粱一梦与迷途知返。
沈怀栀是真的没想到,不过多年前一桩极小的小事,居然预兆了她日后和薛琮之间的结局,她更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么多年前就和李玉瑶有了交集,而非她成为太后之后才将自己视作情敌。
“李、玉、瑶,”沈怀栀轻声念了一句对方的名字,微微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她还以为,她如今这一生,不会再牵扯薛琮与李玉瑶的半点瓜葛,却未料到,自己早就成了他们两个的牵线人。
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第9章 ——
“还请沈姑娘不要误会,那日确实是巧合,”李玉瑶有些紧张的解释道,“我与薛世子之间,无半点瓜葛,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我那时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并无其他,若非薛世子伸出援手,只怕伤及颜面,薛世子心善顺手救人,我心中是十分感激的,再不敢做他想……”
仿佛真的生怕她误会似的,李玉瑶又说出了同那日一模一样的言语,沈怀栀看着她,心想,原来那位太后娘娘也有手段如此拙劣的时候。
“阿瑶,你何必怕她,犯不着如此低声下气!”周姑娘拽着人怒气冲冲的道。
如果此时在两人面前的是年轻气盛的沈怀栀,不管李玉瑶的打算是什么,无疑,她都会如愿的,因为,她极其准确的踩在了有些人最在意的软肋上,因爱生怖,因爱生忧,当一个人全心全意都是他人时,毫无疑问,她很有可能被人利用软肋耍得的团团转。
可惜,现在的薛琮早已不是沈怀栀的软肋,甚至于,她反过来觉得可以利用薛琮刺激到自己当年这个尚且年轻的情敌。
毕竟,沈怀栀其人,早已另有所爱。
她对薛琮,或许有怨,或许有情,但这情却决不是男女之情,这怨也不涉及情爱纠葛。
是以,她反而能以旁观者的身份饶有兴致的欣赏起眼前这幅有趣的画面来。
李玉瑶清丽的容颜上是隐忍委屈的模样,“沈姑娘,还请您不要和薛世子置气,当时是我举止不当,引你们生了误会嫌隙,我为此向沈姑娘道歉,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当时的失措。”
不说这话引得周姑娘如何跳脚,倒是沈怀栀被逗得笑出声来。
她笑意盈盈的看向李玉瑶,“李姑娘,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三番四次的向我道歉,表达误会之意,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开口,而我在李姑娘心里,又是个什么身份处在什么位置,以至于你言语之中,口口声声将薛世子视作我的私物。”
“要知道,我和薛世子之间,一无情意二无婚约,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你却偏偏要把我们扯在一起,所以,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沈怀栀这副云淡风轻言笑晏晏的模样,着实有些刺激人,至少李玉瑶被刺激得不轻,面色极其明显的有了变化。
旁边周姑娘大约是被沈怀栀这番话堵住了嘴,正拧着眉头努力思考如何反驳。
不,并不是互不相干,李玉瑶想,永嘉侯太夫人已经打算请人去沈家下聘,而沈姑娘你,也将在不久之后成为薛世子的未婚妻乃至于真正的妻子……
但这些话李玉瑶不能说,她只能咬紧牙关,攥紧衣袖下的手,即便修剪整齐的指甲已经刺破掌心,却依旧要面上带笑的忍。
“沈姑娘,你应当知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李玉瑶低声道,在对方仿佛能看破一切的似笑非笑目光中,摆出柔弱惊惶的姿态,低头示弱。
这么一来,从远处看的话,当真是好一幅跋扈女郎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恶行图。
沈怀栀并不意外会在这里看到薛琮,过去那许多年里,无论她是薛琮的追求者未婚妻抑或者妻子,这种被他当场撞破的尴尬场面比比皆是。
似乎大家都认为,只要能让薛琮看到她或发疯或恶毒或行事肆无忌惮的一面,就能动摇她的身份与位置,就能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让他们彼此生出嫌隙,为此,她们乐此不疲的用这种手段来算计她。
起初,她还会在意,几次过后,她就歇了虚伪矫饰的心思。
因为她发现,无论薛琮撞见什么场面,都不曾因为她的那些言行予以痛斥鄙薄或不屑,仿佛她再坏都可以,不得不说,这种错觉也是导致她当年情深不移的根由之一。
后来想想,薛琮从不插手从不评判,盖因这些和他毫无干系,他才不在意眼前那些姑娘是好是坏,也不在意沈怀栀其人是否恶毒跋扈。
她大张旗鼓的追求他时,他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沈怀栀,不要得寸进尺”,仿佛她每接近他一分,都玷污了他一分一般,很有几分贞洁烈男的模样。
莫名的,沈怀栀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于是,她就这么在众人的各色视线中,从容自在的笑了个畅快。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里又没有她在乎的人,她当然想怎么随意就怎么随意。
等笑过之后,她视线在李玉瑶与薛琮身上缓缓扫过,颇为诚恳的道,“其实,李姑娘不必花心思请薛世子来的,毕竟,无论我为人恶不恶毒,行事跋扈与否,都和薛公子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