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沈怀栀对薛琮的了解,她这位前夫从来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是以,后来薛琮待沈家这个岳家面上虽还算不错,但真论起来,沈家有人犯事的话,他从不曾有半分徇私,端的是心肠冷酷。
至于怀栀自己,那些闯祸的沈家人,没有一个值得她开口求情的,无论分量与情分都不够,就算老夫人来做说客,她也能言笑晏晏的用大义与国法凛然拒绝她这位老祖母。
想起那时老夫人被她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堵得哑口无言的模样,沈怀栀忍不住笑了笑,她可真喜欢那时的精彩场面啊。
当祖孙之间的天伦之乐结束后,沈怀栀单独留了下来,一副有话想要和长辈说的模样。
“栀姐儿这是想和我说什么?”沈老夫人温声笑问。
“回祖母,孙女是明日想出府一趟,所以提前与祖母报备一下,以免祖母忧心。”沈怀栀道。
“出府?”老夫人问,“栀姐儿打算去哪儿,需不需要祖母安排两个人跟着,以保安全。”
“孙女打算去小青山,”沈怀栀一副情真意切模样,“听说文谦先生近日在小青山出游,故而我想去碰碰运气,若是可以,想求一副先生的墨宝。”
听到“文谦先生”四个字,沈老夫人瞬间来了精神,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要知道文谦先生姚文廉其人,乃是当世知名的儒学宗师与治学大家,曾经奉命主修前朝史书,还参与制定了朝廷诸多仪制,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作为太子太傅牵扯进了废太子案,被圣上厌弃选择辞官归乡,现下早已是天下间人人敬仰的文坛宗主。
不过因为顾忌圣人如今喜怒不定的脾性,所以士林间对文谦先生的推崇有所收敛,但即便如此,这依旧是一位人人趋之若鹜想要拜见求学的大儒,因此不怪沈老夫人失态。
“栀姐儿,你有把握能见到文谦先生?”沈老夫人有些焦急的追问,“还是说,你只是去碰碰运气?”
“把握称不上,只是手里恰巧有一本前朝京明先生所著书籍,”沈怀栀道,“我自己暂且辨别不出真假,听说文谦先生对京明先生推崇备至,所以想趁此机会上门拜访。”
至于能不能借着拜访的机会求得大儒墨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听完孙女的计划,沈老夫人心中瞬间闪过许多想法,若是能与文谦先生搭上关系,进可让大房文才出众一心求学的孙子有亲近儒学大家的机会,退可用大儒墨宝来讨好薛世子和薛家太夫人,实在是一笔极其划算的生意。
有了一举多得的结论之后,沈老夫人再看自家老七,当真是满眼喜爱,不愧是她精心养育的宝珠,确实聪慧又机灵,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做最好的事。
“好,祖母答应你,”沈老夫人痛快道,“栀姐儿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只要不损沈家颜面,你怎么做祖母都支持,若是银钱上不趁手,尽管去账上支取,祖母必不会给你拖后腿。”
“那孙女就多些祖母支持了。”沈怀栀笑道,“明日孙女必定竭尽全力施为,以求能得偿所愿。”
“很好,不愧是我沈家的姑
娘,就是有志气。“沈老夫人满意的将人夸赞一番后,心情愉悦的离开了。
于是,翌日一大早,准备妥当的沈家七姑娘带着一干人等出门了。
马车之外,是熟悉又陌生的旧日风景,去往小青山的路上,迎着和煦的春风与稍微有些刺眼的阳光,沈怀栀忍不住眯了下眼。
老师,经年重逢,这次不用遗憾相遇太晚了。
第4章 ——
让人安静沉睡的春夜里,永嘉侯府却有人灯烛相伴,夜深未眠。
“世子,五皇子又遣人私底下交好梁副将了,”侍卫低声向坐在上首的年轻人禀报,“但梁副将似乎更为偏向九皇子……”
即便时值深夜,依旧姿态挺拔不见半分松散懈怠的永嘉侯世子坐在桌案后,一身杀伐果断的武将气势,于烛火晃动之间愈发慑人。
尚且年轻的薛琮,有着让年轻的沈家七姑娘一见倾心的英俊逼人,剑眉凤眼之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冽与肃穆。
“九皇子……”薛琮抬眼,“八皇子那里有什么反应?”
侍卫略想了想才道,“八皇子那里,一如往常。”
“倒是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气。”薛琮淡淡道,“传令下去,让人盯紧了八皇子,但凡有异动,立时来报。”
“遵命!”
深沉夜里,薛琮思量着如今的朝堂形势。
自从多年前圣人废太子之后,朝堂之上便不太安稳,如今因着圣人年老体衰的缘故,这为了争夺大位掀起的波澜更是一重接着一重。
说起来,当今圣人子嗣并不算少,皇子公主加起来二十几个,尤其是皇子们,序齿从大皇子到如今尚且不到五岁的十一皇子,也算是子嗣丰盈,但落到皇位承载上,却算不上多丰厚有利。
已故的废太子序齿为三皇子,皇长子和二皇子早些年被圣人委以重任和废太子争锋时还有几分风光,等废太子一过世,这两位就接连被圣人打压,从此一蹶不振,自此退隐皇位之争,落寞退场。
这两位皇子的退却,固然有年老雄狮对年轻儿子的忌惮与嫉妒,但也不乏迁怒,毕竟,废太子之死这两位可没少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如今故人逝去,性情喜怒不定的圣人又开始怀念废太子,可以说是压得两个儿子毫无喘息余地,平日里只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在这两位最为年长的皇子失去竞争机会之后,下面的皇子们自然是不甘示弱积极表现的。
四皇子前两年因病早逝,五皇子外家得力,为人骄狂,是现今被鼎力支持的皇位候选人之一,并且有八皇子这个亲弟弟从旁协助,称得上是实力雄厚,六皇子好佛学,看起来与世无争,七皇子体弱多病,常年别居修养,九皇子虽出身卑微,但交游广阔礼贤下士,在外颇有几分贤王名声,至于剩下的十皇子和十一皇子,一个六岁一个五岁,尚且年幼,和这些年长的哥哥们比起来,虽有圣人几分宠爱,但真要论起来,却并无一争之力。
如今朝堂上形势如风云变幻,京中无论哪户人家,私底下都是要好好掂量一下这投效与站队的事的,毕竟,一旦行差踏错,在这样的浪潮里可谓是万劫不复。
不管他人如何心惊胆战费心权衡,在薛琮这里,他的路却是早早就定下了的。
因着永嘉侯与圣人有年少之谊,所以他自小就与皇子们一起长大,在圣人那里颇受宠爱,就算父母接连过世在家守孝那六年,圣人也多有关照,时不时宣召他入宫侍奉,考校学问武功,于薛琮来说,可以说是恩荣深厚,因而,无论圣人脾性为人如何,薛琮对他都有着无可比拟的忠诚。
或许是这份忠诚被圣人看在了眼里,薛琮这几年在御前也颇为得用,先是在圣人身边担任御前护卫镀了层金,在某年春猎因护卫得力博了一份救驾之功后,顺利调任最得圣人重用的金鳞卫,到如今已经升任为金鳞卫副统领,因着大统领年岁渐长隐有退隐之意,所以大家心知肚明如今的副统领才是真正一言九鼎之人。
这种情形下,被圣人信重的薛琮自然成为了许多人眼中的香饽饽,拉拢意图可谓是昭然若揭。
不提那些或明或暗的示好与拉拢,于薛琮来说,只要不光明正大的摆到面上,他无所谓应付周旋一二,但偏偏,因为他正值婚龄的关系,许多人顺势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婚事上。
未免触怒近年来阴晴不定心思敏感的圣人,这些人对薛琮婚事的算计筹谋就格外冠冕堂皇,算是用尽了风花雪月的诸多手段,可以说在造就这两年薛琮在京中声名日盛的局面上,许多人功不可没。
想到婚事,薛琮将目光移到了自己面前的桌案之上,案上那些平铺而放的纸张中尽皆记录着诸多事关国朝命运的隐秘信息,只除了一张,上面虽只有平平无奇的寥寥数语,却道尽了一个年轻姑娘的私隐。
“沈怀栀……”薛琮视线凝在这三个字上,眉心泛起微微褶皱。
原本以为这又是一个打着爱慕他名义背后有高人指点的投机者,但没想到,背后之人没查出来,倒是查出了一腔风月。
她确实是真心爱慕他的,和其他许多心慕与算计掺半的姑娘相比,可以说是心思纯粹无垢,论起追求的手段来,也称得上是光明正大,没有那些他厌恶的污浊心机与手段。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她,反倒让薛琮有些难办。
犹记得白日里圣人还曾出言调侃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听说玄章被个沈家的小姑娘日日追着,难道真就没有几分意动?”
实话实说,目前薛琮对成婚这件事是没有半分兴趣的,他现在更在意如何在夺位之争的漩涡里坚守对圣人的忠诚,顺便,在践行这份忠诚的同时,为来日的薛家找到更好的出路。
然而,他的婚事终究是一个隐患,与其被那些身后站了无数投机者的人家筹谋得利,目前看来,沈家这个选择,确实还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