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君诺,这次来南方,你到底是平乱的还是来渗透的?”
州牧府内一处独立院子的周围,是重重士兵的把守。
灯亮如白昼的房里。
项知乐在一旁给他研墨,顺便看他给林不凡去信,还要问他问题,简直就是忙得不可开交。
言君诺嘲讽的笑了笑。
“我本只想自保,奈何偏偏有人不愿意让我闲下来。”
自保?
想起楚山之前说过的事情,项知乐纠结再三,还是问出口了。
“之前你的手受伤中毒,是因为什么原因?”
“不小…”
“你别跟我说什么不小心,”项知乐毫不犹豫的打断道,“当年我跟你相遇的时候,你应该也是在被追杀吧。”
说到这里,她放下了墨砚,习惯性的挤进了他的怀里抬头与他对视,狐眼里写满了严肃。
“君诺,我是你的妻子。”
沉默了半晌。
言君诺把手中的狼毫笔往笔架上轻轻一搁。
轻描淡写的开口道:“当年,我兵谏摄政的遗诏,是假的。”
!!!
嘶——
兵谏,假遗诏?
这么刺激!!!
猛然想起她九岁那一年听到后厨的嬷嬷闲聊说城门一大早是被一个少年将军领兵撞开的…
项知乐的狐眼立刻瞪圆了。
“怎…怎么会?”
她一直以为,他的摄政王之位,是先皇遗诏亲封的…
这人,胆子也太大了一点。
但凡走错一步,他就走不到今天了呀…
言君诺点头,轻轻说了一句“就是这么回事”。
“真的遗诏,在我被追杀的那一年,丢失了;直到不久前,我才在甘景山一头狼王的腹中把它取回来。”
轻轻在她因惊讶而微张小嘴上偷了个香。
项知乐讷讷道,“你为何胆子这么大?”
他自嘲的笑了笑。
“被逼出来的,你信么?”
极少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笑,项知乐颤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言君诺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状似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其他人。
最终,他只能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
“父皇从一开始就没有让我继位的打算。”
“世人皆知摄政王言君诺是先帝最钟爱的嫡子,却不知,这个受宠的嫡子只是用来掣肘皇上监督皇上的工具。”
“平心而论,父皇勤政爱民,满心满眼都是大凰,是一个好国君;但是,对我们兄弟而言,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孩子在他眼里,不过就是继续替他守护大凰的武器…”
话还没说完,言君诺就感觉到了脸上传来了一阵温软。
某个蠢女人偷亲了他以后,正满眼心疼的看着他。
一时之间,他倒是不知道作何表情了。
“然后呢?”
蠢女人,把他当成说书的了,还“然后呢”。
言君诺嘴角勾了勾,顺手将她发间的簪子取下,修长的手指缓缓穿过她的发。
“然后,当年我被追杀,就是因为皇兄也发现了遗诏里面的暗层,所以他要斩草除根。”
“暗层?”
“嗯,暗层,当年的遗诏,两面布帛之间,还有一个暗层,暗层里面是遗诏的附加条件。”
项知乐倒抽了一口凉气,仰首看着他。
“这么复杂,还有附加条件?”
言君诺扶正了她的脑袋。
“别动,等一下扯到头皮了。”
等到项知乐乖乖的窝在他怀里,他继续说道:“不复杂,遗诏上的附加条件,只有六个字:无建功,不摄政。可是对于我来讲,不摄政,无活路。”
当年遗诏表面写着国君不可诛摄政,可不就是一道催命符?
上面写的是不可诛摄政,可没说不可诛贤王,不能诛君诺啊。
说到这里,他上扬的眼角微微泛红。
“一切皆为自保而已,有些东西,我不抢,别人便会来抢;我不争,别人便会来争;我无权无势,必定会成为他人鱼肉。”
“天家,向来没有亲情可言。”
第193章 你是一生的执念
这是在项知乐印象中,言君诺跟她说话最多的一次。
他的声音很平缓,语气很清淡。
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但是,她知道,他一路走过来,从来都不容易。
还真让她猜对了。
先皇从头到尾对君诺的都是算计。
先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然后留下遗诏逼着他成长。
若是他能摄政,说明他已经成长到足够强大护住大凰的程度,那这个儿子活下来便活下来了;反之,没用的儿子,死了他也不会可惜…
很难想象,一个常年在京都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在亲兄长的追杀下,是如何孤注一掷上了战场,又是如何克服心中的恐惧一步一步变成如今这样…
光是想到那个场景,项知乐的心不禁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痛。
初上战场的恐惧她深有体会,直到这一世,她依然记忆犹新。
上一世在他死后,她第一次上战场。
因为心中惧怕呆愣在原地,差点被敌军削去半边脑袋,那震撼惨烈的场景让她足足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那会好一段时间,只要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残肢断臂以及被血染红的黄土…
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铁锈掺杂着腐肉的腥臭…
唯一的慰藉就是他那尚有余温的骨灰——谁曾想,她的懦弱,给了项天歌可趁之机…
君诺估计到现在都想不到,苦了一辈子的他,在上一世死后,居然还会因为她而落个挫骨扬灰的下场吧…
世人都说他乖张桀骜,嗜杀成性。
可是,若他不对敌人残忍,他的下场只会比其他人惨痛百倍。
偏偏,上一世,她却成了他最大的敌人…
“君诺…”
她软软糯糯的唤了他一声,伸手穿过他的如缎墨发,勾上了他的颈脖。
充满歉意的狐眼里糅杂了无数绵绵情意。
对上他带有审视的眼神,红着眼眶微微一笑。
“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情。
谢谢你,从前世到今生,都一直这么坚定不移的爱我,让我有了弥补的机会。
说完,她凑到他的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在她即将退开之时,一只大手有力的托着她的后脑勺,他熟练又灵活的加深了彼此之间的探索。
直到她紧闭的眼尾沁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他才堪堪放开她。
半阖的狐眼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一股暧昧的气息缭绕在两人四周。
言君诺以带有薄茧的指尖细细的拂过她的眉眼,她的俏鼻,她的菱唇,最后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
“蠢女人。”
他的声音喑哑而有磁性。
上扬的眼尾沁染了些许淡淡的脂色。
修长的手利落的把书案上的杂物往边上一拨,将她往书案上欺身一压。
“你是,妻子。”
你是一生的执念。
所以,我愿意,把一切都交付给你。
屋里的灯一盏一盏的灭了下去…
屋外,春雨绵绵。
屋内,流水潺潺。
…
与此同时。
北岭。
平南王府。
沈墨池一身不变的贵气紫衣,手上拿着的依然是那一柄乌木折扇。
看着窗外的绵绵春雨,思绪早已飘远。
他们的初遇,也是在一个春雨绵绵的夜里…
不多时,一个黑影落在了他的身后半跪在地上。
“如何?”
黑影恭敬的拱手垂首。
“摄政王妃是被摄政王强娶的。”
沈墨池的眼底快速划过一抹亮色。
握着纸扇的手紧了紧。
“当真?”
“千真万确。”
为了确定自己话语的真实性,黑衣人还补充道:“属下还打听到,原定婚期是在四月初三,结果摄政王遇刺受伤,所以才把婚期延后了四个月。”
言君诺遇刺受伤?
倒是像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沈墨池努力压制上扬的嘴角。
“还有呢?”
“摄政王妃在嫁给摄政王之前,心悦清王。”
屋内气氛气温陡然下降。
一个茶盏毫不留情的砸到了黑衣人的脑袋上。
黑衣人生生的受了这一击,前额顿时出了血。
“本世子问你这些了吗?”
“属下知罪。”
“可还有其他消息?”
“摄政王妃成亲以后就性情大变,属下听闻,回门之日,对项府向来乖顺的摄政王妃一反常态,把摄政王的聘礼全部抢回摄政王府,还扬言要跟项府断绝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