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瑾呼吸滞了滞,一刀割断麻绳,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一颗心疼得发麻,压下失而复得的庆幸。
怀中的小郎君泣不成声,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如同寻到庇护的小兽般瑟瑟发抖。
“符……瑾呜呜……疼……我手疼……”
“脖子也疼……”
“呜呜……我、我浑身都疼……”
“我……以为我要死了……”
符瑾紧紧拥着他,胸前的衣襟被眼泪浇得滚烫,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着,一双眼眸幽暗粘稠,带着狠劲。
她喉间动了动,却吐不出半句话来安慰怀中遍体鳞伤的少年。
最后只道一句歉言:“对不起,阿瑜,是我来晚了。”
“我带你回家。”
-
符府。
沈溪瑜在床榻上睡着了,只眉间微蹙,睡得不太安稳。
他红肿着一双眼眸,眼角还挂着泪痕,回来路上一直在哭,最后哭着睡在符瑾怀里,从马上将他抱下来也没醒。
可见他是有多心疲力竭。
符瑾坐在床边,给沈溪瑜的手腕涂药,眉头紧锁,神情冷峻,看起来愈发凶神恶煞。
沈溪瑜是侯府千娇百宠的小郎君,从未经过风吹日晒,一双手腕纤细白皙,如今却多了青红交加的勒痕,深印红肿实在触目惊心。
符瑾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手下不敢多用一分力道,唯恐弄疼了他。
不多时,庄童来报:
“主子,各方都已递了信儿,宫里也去了。”
符瑾眉眼不抬:“嗯。”
抹好药,符瑾轻轻将沈溪瑜的手放回去,又给他掖了掖被子。
皇城某处。
蒙面黑衣人收到下属传来的消息,猛地打翻了桌上的茶盏,怒道:“什么,沈溪瑜被救走了?!”
“滚!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冷冷地眯着眼:“该死……”
到底是谁,打乱了她的计划!
若让她查出来,必将那人碎尸万段!!!
皇宫。
“好好好,救回来就好。”沈皇贵君大喜过望,终于松了口气,“那符瑾果真是个好的,那么远都能赶回来,将小瑜救下。”
虞帝在一旁跟着点点头,欣慰道:“不错,是个真心的。”
沈闻宁听得此话,却是一个眼刀飞过去:“祁向菁,你还好意思说。不是你将人派出去的?还是连夜赶路,真是不把人当人看!”
“若是没那么急,符瑾昨日就不会出去,说不定小瑜也就不用遭受这一番罪了!”
祁向菁讪讪一笑:“阿宁莫急,朕这不是,为了国库着想么。”
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把符家女郎派出去做事,不是你当初提的么?”
沈闻宁瞪着她:“是我提的怎么了?我还不是为了小瑜……”
他默了默,似是觉得那件事不便宣之于口,才改口道:“那这第二回,我可没再提。”
祁向菁无奈地看着他,安抚道:“那么大一座金矿,登记在册自是宜早不宜迟。更何况,派符瑾去,不正好记她一件大功?”
“再说,这绑架之事,谁又能提前得知?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我不管!”沈闻宁别过头去,声音里带着余怒,“我家小瑜经此一遭,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你这做叔母的总得给个说法。”
“不查出来是谁在背后作祟,我跟你没完!”
祁向菁柔声哄着:“好好好,朕自然是会让人好生探查的,也派了太医院的院正去符府,阿宁,你且宽心。”
至于罪魁祸首,她心中已经有了眉目。
虞帝眼中划过一抹冷色。
-
沈溪瑜睡得不安稳,因为他做了个梦。
他似乎回到了上辈子,京城议论纷纷,都道沈皇贵君惹得虞帝大怒,已然被打入冷宫。
沈溪瑜很是着急,想着入宫看看叔父处境如何。下一刻,他的身子便凌空飞起,一路飘向皇宫。
如此异象,沈溪瑜心中一惊,但也来不及细想其中深意,心中只惦记着叔父安危。
沈溪瑜到的时候,沈皇贵君正同虞帝起了争执,吵得十分激烈,器瓷摆件摔了一地。
沈溪瑜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两人吵架。
“沈闻宁!”祁向菁一脸震怒地看着他,“朕捧着一颗真心待你,你又是如何待朕的?事实如此,你叫朕如何不痛心?”
沈闻宁望着面前人,惨淡一笑:“事实?祁向菁,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果然,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信我。”
许是被沈闻宁脸上的嘲弄刺激到了,祁向菁猛然上前几步,双臂紧紧擒着他的肩膀,寒声质问:“沈闻宁,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朕?”
她手下用了极大的劲,沈闻宁面色了泛白,紧皱眉头,却没开口喊疼。
沈闻宁冷冷地看着祁向菁,眼底却满是受伤。半晌,他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道:
“我说没有,你待如何?”
“你!”祁向菁目眦欲裂,眼中一片猩红,宛若暴怒的雌狮。
她蓦地松开手,一步步往后退,笑得自嘲又苦涩。
“好、好啊。”
“沈闻宁,你终于肯说出来了。”
“为了沈家,你竟能忍这么多年,真是煞费苦心呐。”
沈闻宁与之相视,神色漠然,藏在衣袖下的手攥得极紧,口中却毫不退让:“不比陛下胸怀宽广,有容乃大。”
“你住口!”祁向菁怒不可遏,脸色难看至极,由于盛怒,胸膛剧烈起伏着。
她满眼狠厉地盯着他,声音寒冷刺骨:“朕,绝不放手。”
“沈闻宁,你别想逃。”
话落,这位大虞的皇帝拂袖而去,每一片衣角都写满了怒意。
待人一走,沈闻宁脱力地跌落在地,双手环肩抱住自己,泪如决堤,呜咽声却极小。
一身锦衣,难掩其满身孤寂。
沈溪瑜想去安慰叔父,想同他说说话。可他一动,不知从哪来了一阵风,裹挟着他跑了。
沈溪瑜一动也不能动,毫无抵抗之力,就好像这个梦,只是单纯拿来给他看的。
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方才那一幕,难道真的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两人竟发生过如此激烈的争吵。
叔父与陛下那副冷漠无比的神情,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不对。
沈溪瑜恍然惊觉,虞帝那副淡漠的模样,他曾见过的。
——在上辈子,宴席上,虞帝说他“既嫁了妻君,就不算沈家人了”的时候。
那时,他只觉得虞帝疏离又残忍,分明对他宠爱有加的是她,后来对他冷眼相待的也是她。
帝王果真喜怒无常。
沈溪瑜是怨虞帝的,若非真心,为何要偏爱于他。
如今却忍不住深究,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叔父与陛下吵得如此不可开交。
两人分明都很受伤,却偏偏要恶语相向。
风停了,沈溪瑜慢慢睁开眼。
藕荷色的帐幔,暖光的烛光,玫瑰混合着水仙的清香。
是他熟悉的环境。
“小瑜,你醒了!”
沈溪瑜转头一看,对上自家阿爹通红的双眼。
“阿爹……”
“小瑜,我的小瑜,你可受苦了。”沈主君满是疼惜地望着他,慢慢扶着他坐起身来。
永安侯与沈映之也来了,即便两人心中再如何愤怒,在沈溪瑜面前也只是表露出心疼来。
“小瑜,如今可好?”
“身子如何?”
沈溪瑜对上一双双疼惜的眼眸,被绑架的经历又浮现在脑海中,不由得也红了眼。
“阿爹,阿娘,阿姐,我……我疼……”
几人顿时一惊,手忙脚乱地哄着。
“哪儿疼?”沈主君连忙问道,“可是手腕疼?我见符瑾给你上了药,淤青也也消了些。”
“可是疼得厉害,我去将太医请来……”
沈溪瑜摇了摇头,瘪着嘴道:“是……眼睛疼……”
几人看着他又红又肿的眼睛,心疼道:“小瑜,你这是哭得太久的缘故,莫要再落泪了。”
可不是,自从逃跑后碰上符瑾,小郎君的眼泪就没停过。
沈溪瑜轻轻点头,吸了吸鼻子:“……嗯。”
沈主君柔声道:“小瑜,你好生歇息,旁的不必多想。”
“其他事情,交给我们就行了,断不会让你白白受这番委屈。”永安侯斩钉截铁道。
沈映之摸摸他的脑袋,并未言
语,只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沈溪瑜让沈家人好一番嘘寒问暖,心中的不安也尽数褪去。
他左右看了看,连衫竹白陶等人都在,只不见一人。
沈溪瑜问道:“符瑾呢?”
沈主君笑着打趣一句:“怎么,刚醒就迫不及待地找你妻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