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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接到授命时,并没有多想,毕竟一个帐篷是建,两个帐篷也是建,后一个规格还小上一点,按她的预计,两天内就能完工。
但实际情况却是,第一日,太阳西沉,白昼都要过去了,帐篷依旧没有半点动工的迹象。
云飞跪候在帐前,即便是临时住处,依旧看得出主人身份贵重,连门口的篝火架子都缠上昂贵的帛绸。
有人从帐内走出时,一阵暖意夹着香风朝她扑面而来。
一双宫人的绣鞋映入眼帘,来人将帐帘小心拢好,这才转身走到云飞面前。
“殿下确实醒了,只是没睡好,兴致不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愿意见你。”
他表情不耐,口气更是算不上尊敬,说完斜眼睨着面前年轻先锋,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些恼怒,可跪地的人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只说了句“知晓”。
内侍不甘道:“殿下今日既没见你,那你明天就还得过来请安。”
云飞颔首,得知再无吩咐,便站起身离去了。
她走得太过干脆,那小内侍站在原地一愣。直到帐内主子的唤声传出,他才回过神来。
“叫你传个话去那么久?”呼延伊不耐地扫过来。
内侍知错,见主子起身,连忙过去搀扶,有眼色地轻揉上对方久倚的肩膀。
按了片刻后,呼延伊的脸色缓解不少,他才将方才门口的情形回禀。
“她当真不见丝毫怨气?”
内侍仔细回想了云飞的表情,确定没有一丝不满,这才确定地摇头。
想了想,补充道:“奴才照您的意思说了,她还说明日一早再过来请安。”
这下,呼延伊反倒意外地挑眉。他听闻便是因这人说自己男儿身份,才令皇姐不得不削他住帐,怎么看也是个狂妄之辈才是。
这样的人,过去呼延伊见过不少,尤其跟着皇姐巡营这段时间,他遇到的女人,但凡是武将,无一例外。
她们表面上对自己恭敬,实则看的都是他背后的宠爱,若是皇姐不在,生来自大如她们,怎见得就愿意以女子之身对自己这么个末流皇子低头顺服呢。
于是,他听闻云飞并无不甘,短暂意外后,颇觉不屑,便以为又是个阿谀逢迎之辈。
而呼延伊,素日最是厌恶这等虚伪的讨好。
“明早她若来,不必通报,省的扰我清梦。”他百无聊赖道。
“让她跪够了就自己回去。”
……
寒雨夹杂雪粒打在帐顶,发出沙沙的动静。
呼延伊在一片寂静的暖帐中醒来。金丝棉被裹挟周身,衬出他脸颊红云又艳了两分。
内侍端来茶水,他抿了一口,方觉喉间燥热有所缓解。
“几时了?”他问。
“回殿下,刚过午正。”内侍小心翼翼问他可要用膳,得到首肯这才命人准备。
没办法,十三皇子体弱,据说襁褓时染病没调养好,落下病根,是以一到冬日就变得极嗜睡。
偏偏这主又极其讨厌旁人议论他的弱症,每每觉醒心情就十分暴躁,一点不顺眼就会摔东西,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这时候总陪着十二万个小心,就怕惹得这位大发雷霆。
眼下,传膳的内侍鱼贯而入,即便在简陋的军营,饭食也铺了大半张桌子。帐内温暖不似严冬,他穿着薄衣,身上却隐生汗意。呼延伊潦草地吃了两口,便蹙起眉头。
“太热,撤一个下去。”他随手一指道。
内侍便立刻从角落里搬起火盆,匆匆出去。
然而大概是太过慌忙,紧接着便听见摔跤的
动静,火盆落地的铿响、内侍的惊叫,夹杂着一道陌生女子的闷哼,接连传入呼延伊耳中。
在他下一次蹙眉前,近侍已经提着毛躁的宫人认罚,只是呼延伊从他诚惶诚恐的叙述中,居然捕捉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你说‘撞倒’谁?”他的口吻透着诧异。
“就是那个叫云飞的护卫。”
近侍有眼色地提醒道:“殿下忘了,您昨日不想搭理她,让人跪在外面,今早她又来了,还侯着呢。”
呼延伊默了一瞬,站起身,几个侍从便围上去迅速为他更好衣。
门外,满天的细雪飘扬如絮,雨水夹着雪粒落在地上,被来往宫人的脚步踏过很快化成泥水。却唯余一片洁白所在,仿佛被路人遗忘。
女人单膝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面目庄严地不似神人,若非看见她偶尔眨落眼角的冰晶,会以为那是个假景。
呼延伊从拨开的帐隙中往外瞟了一眼,便放下帘布,转身皱了皱琼鼻。
“她中途没起来过?”
近侍摇了摇头,他也是从没见过这么实心眼的。
来了一跪,不打听殿下何时醒,也不求他们禀告,就那么干等着。殿下说等她跪够了让她回,可这位一言不发、直挺挺的姿态,到底是跪够没,他们……他们也不敢上去问啊……
“行了,你去。”呼延伊抬下巴点了他。
他虽没说做什么,但近侍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顺着他的视线,从塌旁取了个冰瓷的玉罐出去。
把御赐的膏药递给这位的时候,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心里不由赞叹,不愧是小殿下的眼光,不说旁的,便是这位的相貌也让人十分心生好感……
何况她还对殿下如此恭顺。
想到这里,他多提点了一句这御赐的烫伤药的用法,算给对方卖了个人情。
心中似乎已经预感到,这趟祁山之行,自己日后恐怕会与这位打不少交道。
第35章 为难
云飞回去时,本以为家里没人,没想到孟兰在等她。
“你没吃午饭?”她望着桌上两人份的饭食诧异道。
少年摇头,他惦记着云飞这几日辛苦,特意将饭菜要回来,想和她一起吃,云飞先前也总陪他一起吃饭的……
却没想到一向准时的人,今天怎么也不见影,好容易盼回来了,却是一副寒衣湿甲的狼狈模样。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他抿唇看着云飞湿冷的鬓发,自己都没察觉到口吻担忧。
“回来淋了些小雪,不碍事。”她接过对方递上来的干燥布帕,浑不在意道。
“真的不碍事。”见少年欲言又止,她笑起来安慰。
“往年在雪地里练兵,人被埋住都有过,这点还真算不上什么。”
“哦对了。”
孟兰闻言刚放心,女人擦着擦着,忽然从胸口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瓶。
“这个你拿着,对伤疤有好处。”云飞将东西塞进他手心。
那近侍说,这点小东西对治疗烫伤的疤痕有奇效,她立马便想到孟兰先前身上留下旧伤,尤其胸口烙的奴印。
他虽羞于启齿,但一到下雨天,枕边人便辗转难卧,云飞又怎么会猜不到?
少年好奇地打开玉盖,一股异常好闻的药香顿时飘散开来,他忍不住小猫般地凑近嗅了两口,惹得云飞看着他莞尔一笑。
翌日。
在连续问安了三天后,云飞终于得到了这位传闻中十三殿下的召见。
“你想知道本宫对住处有何要求?”
呼延伊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放下手里把玩的金豆子,挑眉看向下首。
“意思是,本宫提什么你都能做到?”
“礼制之下,末将尽力满足。”云飞拱手答道。
大皇女派人传命,新帐若不能令人满意,绝不轻饶。令谁满意?自然是面前的呼延伊。这也是云飞不得不求见的原因,与其通过层层口谕,不如她当面请教皇子来得快得多。
况且,她心知,有些气若不让人当面出了,只怕对方很难顺心。
“好个‘尽力满足’”呼延伊嗤道:“你们在皇姐面前搬弄是非时,想来也是这般尽心尽力吧。”
云飞不语,只是听候,倒是呼延伊被她这幅既不讨好也不申辩的模样,整得颇觉无趣。
“唔……本宫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他托腮俏声道,“听说皇姐命你早日完工,本宫这就也一样,你如期交付即可。”
云飞想着,当初她回大皇女的是预计工期两日,若从今日算起,其实两日都不到了,眼下时间虽然紧了一点,加把劲倒也不是没可能赶上。
“等等,话还没说完。”
“如期交付是一回事,怎么交付还得本宫说了算。”
呼延伊扫过女将沉静的面容,忽而一笑。
“只一点,本宫向来看不得污眼的东西,奴隶的手最腌臜,搭建撑梁这样重要的事,还是要你亲力亲为得好。”
云飞还未表态,一边的近侍没忍住,先倒吸起凉气。
乖乖,殿下叫她一个人干,这还不累死。要知道,这可不是普通士兵用的单人帐,大型帐的撑架那可都是灌铜的实心木,普通人别说搭建,就是搬运起来都得吐血。何况殿下还给她限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