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垂下眼睑没说话,片刻后,他低声道:“喜欢,也不一定就配拥有。”
人声熙攘、烟火阑珊,他仰望着云飞皎洁如悬月般的侧脸,嘀咕道:“我的喜欢,大抵是这条街上最无用的东西了吧……”
“你说什么?”云飞凑近看向他。
“没什么,我们去看路神吧。”他扬起脸道。
云飞瞥了一眼他的笑容,眉头微蹙,嘴边的话淹没在骤然高亢的声浪里。
从前的狐儿城,每年正月开始,过往商旅会从这出发,去往天南地北行商,他们选择一个日子集体祭拜,希望一路上得神明指引,门路大开,后来流传下来,渐渐就成为了这里独有的一个节日——引神节。
这一天,有人踩着高跷举起火把,扮演路神,人们从火把下穿过,祈求这一年前途明亮,顺遂平安。
孟兰刚听完云飞讲路神的由来,一片火光就照亮了不远处的夜空。他仰脸看去,两柄巨大的火把交叠着,成了一个拱门的样子穿街而过,正缓慢靠近自己所在的街巷。
华灯初上,漫天星火汇聚成河,人群欢呼笑闹,拥着挤着想要从“拱桥”下闯过。
孟兰觉得他们成了洪流中的两只小舟,被人海掀着,时而前进,时而倒退,靠近又分离。
云飞担心他被人群冲散,用力攥住他的手,瞅准一个空隙,长臂一捞,将人带回到自己身边。此时少年腰间被推搡,恰好扑到她怀中。
“你看。”云飞拥着他,呼吸起伏,即便体力过人,这番下来,也不免出了一脑门薄汗。
她示意孟兰抬头看。
熊熊烈焰像舞动的巨龙一样正缓慢飞过他们上空,她的轮廓在火光的映照下,跃动着惊心动魄的艳色。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挤进云飞的指缝里,得到回看的瞬间,孟兰的心刹那间跳得极快,大得像在耳边阵阵作响。
……
“没有军功?”呼延伊眯了眯眼,“也就是说,她那个右军在军营三年,却从没被点将出战过?”
“是的。奴才也纳闷呢。”近侍道。
“明明她是右‘上’先锋,本该事事当前,怎么朱将军却像是忘了她这个人一样,只点左先锋出战,莫不是记性不大好……”
“……本宫倒觉得她记性好得很。”呼延伊凝眉冷笑,明明有两位部将,却万事总绕开前头那一个,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有心为之。
据他所知,云飞在军中很低调,从未犯过什么大错,何以至于被如此针对……与其说是欺压,倒更像是刻意避讳她参与什么一样。
看来这祁山一个小小骑兵营里也有不少秘密。
“对了殿下,奴才还打听到另一件事。”近侍神情有一丝古怪:“这云先锋先前好像难得出手,救过一个奴隶,后来收进私帐了。”
“听说,颇为看重呢。”
第42章 惨象
看重?
“一个奴隶?”
呼延伊不屑地笑笑,认为心腹有些大惊小怪了。
他知道军营许多将领身边都收着亲兵,亲兵无需上战场,只用平日照顾主将的起居即可,说到底,就是做着同奴隶一样的琐事,不过名字好听点罢了。
呼延伊自己就动辄前呼后拥,根本不觉得这算事。说起来,就连一些底层士官,都会支使奴隶帮忙洗衣物,而云飞这个有品级的先锋,却只留了一个在身边,有何好在意的。
近侍沉吟,虽然他直觉有点不对劲——自己打听时,右军上下对这奴隶态度有异,云先锋先前也不是享乐的作风……但主子不在意,他只好识趣地闭上嘴。
呼延伊无所谓,比起这些细枝末节,反倒是云飞多番拒绝自己的原因,更令他好奇。她究竟是被人打压还是本就庸碌,她那个右军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而这些疑问,不久后,便有了答案。
……
“你觉不觉得羌犬最近动作太密集了?”
“是啊,以前十天半个月骚扰一次,最近隔几日就抢劫村庄,吃错药了不成。”
两个士兵在草场边闲谈。
角落里,云飞抱草的动作一顿,她细数了一下,邹震近来五天出动三次,确实很频繁了。
“山下村庄就那两亩地,比咱营地还穷,你说有什么可抢的。”一人继续道。
“谁知道呢。”另一人耸肩:“说不定,那些犬贼分不清韭菜和庄稼,以为两天就能长出来一茬呢。”
“哈哈哈哈……”
逐渐远去的笑闹声中,云飞沉默。山下百姓虽然穷,但其实并不愚笨,相反世代居住在边陲,还有许多淳朴的智慧。
就比如云飞知道的,每家每户都有地窖,挖在各种不起眼的地方。羌犬频繁洗劫,应该就是在找这些地窖。
想到这里,她蹙了蹙眉——往年他们从没找过。
难道今年,她们的补给出了什么问题?
事出反常,云飞心中不知为何,不仅轻松不起来,还有一种莫名的不安,而这预感,在第二日左军回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你说村庄里的牲畜全被杀了?”云飞吃惊道。
“是啊,左军的说,她们赶到时,敌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村民躲起来逃过一劫,就是牛羊遭到泄愤,死了一地。”王小红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汇报。
闻言,云飞眉头紧拧,羌狗骚扰村庄,劫过钱、劫过粮,从来没有抢过牲畜,因为她们擅打游击,活的畜生骑马不好带,死掉的鲜血还会暴露位置。
且一直以来,敌人是将村庄当作打秋风痒点一样的存在,不会不知道,耕牛如果死了,村民无法耕种,便没有收入,如此一来无异于“竭泽而渔”,实在不符合她们狡诈的作风。
除非……她们打算填了这鱼塘!
不好!!!
“邹先锋在哪里!?她的人全回来了吗?”云飞一把按住手下道。
“应该是没回来全,好像听说留了十来人帮村民处理畜生尸首。”王小红不知道自家先锋为什么忽然如此激动,不免跟着紧张道。
“您现在去功槽那里应该能找到她。”
云飞往功槽处,邹震记了功回来,刚好与她迎面撞上。
“叫你的人疏散村民!”云飞一把抓住她的护腕。
“你说什么?”邹震莫名其妙蹙眉道。
“村子不安全了,羌犬肯定会回头报复。”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忙着呢,没空听你说故事。”邹震不耐地拂开她的手。她这几日也烦着呢,羌犬苍蝇一般频繁骚扰,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云飞却还不肯退让,她心知,自己的推测如果是真的,邹震的人现在就在山下,疏散村民是最快的,但她说得口干舌燥,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罢了!她不再浪费口舌,转身就往马厩去。
邹震皱眉,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想了想,片刻后还是叫了属下来。
“发信号叫咱们的人先别急着回来,在那看看,若在村庄周边,发现羌犬的踪迹,把她们撵远点。”
她心想,这下总行了吧,虽说不知道云飞忽然发什么疯,但她这样安排,总该万无一失了。
云飞带队欲下山,关卡守卫见她在营前就策马疾驰起来,一副出兵的架势
,有些意外,上前询问有没有战令,谁知道她却肃穆凝声道。
“右军例行巡逻,你等莫要阻拦。”她因为先前执勤频繁,主将不耐烦,准她回来后补手续。
这一点守卫自然知道,但见她们全部甲胄完备,忍不住质疑,“后勤巡逻,也不必全甲加身吧,这……”
“放肆!本先锋如何巡逻还需与你汇报。”云飞厉声打断道,几次三番被贻误,眼中已有怒火。
见她面如寒铁,守卫心中一突,只好讪讪放行。关口的拒马刚挪开一半,云飞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身后下属纷纷跟上,眨眼之间,只留下一片尘土甚嚣。
“巡个逻至于搞这么大阵势……”守卫看着消失不见得马屁股撇嘴。
“嗐,你拦她干什么。”身边人劝道:“左不过带手下穿着战甲出去过过瘾,哪还能真有什么紧要事。”
“也是~”那人不屑道。
*
旁人的闲言云飞没听到,她一路飞驰,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黑焰在她的驭使下,蹄下生风般爆发,一路追风逐电,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上也如履平地。可即便如此快了,到了地方,面前的场景依旧让她心下一沉。
静,静得吓人。
往常村口总有孩童的笑闹,此刻却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烧焦味道,令随后赶上来的右军人跟着皱眉。众人下马,默契地散开查探,一时间只有军靴踏过地面留下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云飞眼尖地发现角落牛车车辙上的血迹,众人顺着血迹的方向搜寻,终于在水车前的空地上发现了人影。
入眼,满地都是村民的尸体。他们死相可怖,有跪在原地被割下脑袋的,有躺在地上被犁筢捅死的,双手无一例外都被缚在身后,不难猜测是生前被驱赶到这里,集体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