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会喊我一声?”
他余光瞥见云飞身体已经转过来了,心中一惊,刚要出声,却不想对方抢先一步开口。
“放心,我看不见。”
孟兰一抬头,果然见她闭着眼。女人站在烛光下,昏黄的晕光洒在头顶,她阖着双目,面容肃穆,像个英姿挺拔的女武神,渊渟岳峙。
“……我可以自己穿的。”孟兰抿了抿嘴角道。
“你是可以,但是等你穿好天也亮了。”云飞接过他的话。她心道真奇怪,先前上药的时候一览无余,她替他解袍包扎,没有一点杂念,可眼下知道他要穿衣的时候却下意识就选择避嫌。
世人道桑麻加身是为蔽体,她想:当一个男子试图在面前遮羞的时候,她作为一个还算有气度的女人,给出足够的尊重,几乎是一种本能。
孟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点头,甚至意识到她看不见还“嗯”了一声。他沉默地望着云飞纤长的眼睫,看到她一点点谨慎地摸上.床沿的时候,心里却有种奇怪的预感:她不会轻易睁开眼睛。
孟兰指挥着云飞走到床边,摸到裤子,而后眼睁睁看着她捉住了自己的脚踝。男子的脚这样私密的部位被触碰,令少年呼吸一滞,更要命的是那只带着薄茧的手下意识地摩挲两下,愈加让孟兰头皮发麻。然而还不等缩回腿女人却先一步放开了,接下来一板一眼地协助他穿衣,甚至有意避让碰到自己,这让少年到底没有开口
——她不是有意的,她都自觉闭上眼帮他了,要是不小心碰一下就反应剧烈是不是显得有点过分惊乍了?
而云飞确实也并非有意,闭上眼睛,其余的感官在安静的气氛中放大,比如云飞握在手里的脚踝,骨骼纤细清瘦,与她握过的刀枪兵器都不同,带着一种温凉的精致触感,让她下意识就想要探究清楚,然而捏了两下忽然感受到对方脚背绷紧,才猛地反应过来手里的不是武器营新出的兵器,而是一个男子的裸足,不由也为自己的表现汗颜。她放开手后,顺着裤边沿手下越加严肃小心地动作着,然而那片细腻的温热在掌心久久挥散不去。
直到穿好裤子、系上腰带两人才都松了一口气。
“你想睡里边外边?”张开眼睛的云飞望一眼蜡烛烧的长度,估摸着时间,再不睡就要到后半夜了。
“……”孟兰看着窄小的床,即便是如今的境地他也很难接受要和一个陌生女子睡在一起,同床共枕……那是夫妻才能的吧?那……不睡床他能睡哪里……
“山林夜晚冷,这几日又连着阴雨,即便是我睡在地上也是要伤寒的。”云飞见少年瞥了一眼地面,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不过她没以为孟兰想睡地上,只当他有顾忌不愿意让自己上.床。想了想便又补了一句:“我若是病了就没人照顾你了。”
孟兰看了她一眼,女人一脸坦荡地望着他,像是并没觉得“照顾你”这几个字有什么了不起的。可谁会照顾一个战俘?一个奴隶?她……
少年沉默片刻抿了抿唇,向床里面缩去,云飞看上去反倒有些意外,见对方确实是给自己让出半张床的意思,很快脱了甲胄,躺在外侧。
烛火熄灭以后帐内陷入一片昏暗,一人睡的床铺如今躺两个委实有些勉强,好在少年纤瘦,面向里边侧躺着也不至于拥挤。
云飞鼻尖闻到一阵幽幽的药香,间或夹杂着一丝鲜血的味道,凭借着帐外偶尔路过的巡逻火把看见少年背对着自己,单薄的脊背即便穿着自己小了的外衫都
显得宽松,再往下,侧腰的位置微微塌陷,在昏暗的视野中像是祁山顶上那片内敛的洼地冰湖,随着自然的生息时涨时落。
想着对方约莫不想被碰到,她往床沿边挪了挪,躺得比枪杆还笔直。
比起她的泰然,孟兰的思绪要纷乱得多,他尽力放平缓呼吸,装作已然入睡的模样,实际上眼睛却一直睁着,脑海里什么都有,一会想她怎么没有声音,是不是在望着自己?一会想她会不会等自己睡着暴露本性?到底又为的什么要把他带回来……
背后的人虽然看不见,但存在感却异常明显。天气冷加上大量失血,原本孟兰的身上一直都是凉的,可身后人躺下之后,不知道因为挡住了从帐门缝隙钻进来的寒风,还是对方本身就体热,他没再感觉冷,手脚渐渐有了回暖的趋势。等到一边肩膀压麻了后,他才假装不经意地翻了个身,让自己从侧卧变成了仰躺的姿势。期间一直闭着眼睛,注意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完美的装作熟睡的模样。
孟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是不想要身边人知道他没睡。他心里猜测云飞肯定也醒着,否则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憋着股劲,他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心里把以前学过的书都背一遍,枕边人还是没有动静。最后实在没忍住悄悄地掀开眼皮,却发现枕边人竟然早就睡着了。
之所以没有怀疑对方也像自己一样在装睡,是因为任谁凝视片刻都会就被她那种安然的睡颜夺走心神。她的呼吸很轻,与白日沉稳中又英武的模样不一样,熟睡中的女人双眼轻阖,入梦的侧颜线条分明,眼尾带着点刀笔镌刻似的上扬弧度,本该是威严板正的长相,却因为她像孩子一样安然的睡颜冲淡了许多,孟兰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从侧面看去像个小月牙一样带着自然卷翘的弧度,就像她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一样,细软又柔顺,让人光看着就有想摸一摸的冲动。
她多大,二十五?二十六?孟兰不着边际地想着,本来觉得以她老成的气质至少比自己年长七、八岁吧,但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
夜里山风吹得草木沙沙作响,帐内却很温暖安静,少年的视线落在云飞的侧脸上,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在这片寂静中慢慢耷下了眼皮。
林间的鸟雀扛不住夜露往巢穴更深处扎去,床上单薄的少年睡梦中不自觉地向着热源靠近……
云飞轻轻蹙了下眉,很快又松开……
一张简陋的板床上两个人渐渐衣角相触,发丝纠缠,连呼吸都在寂静的长夜中找到了相互依偎的韵调。
第8章 怀抱
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
孟兰被一阵尿意憋醒的时候,下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枕头,两眼惺忪地半眯,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身边的被子实在暖热得让他舍不得丢手,他不自觉地往身前抱了抱,决定还是再眯会儿再起。
然而,手掌下异样的伏动隐约却又不可忽略,孟兰闭着眼睛蹙眉,心道奇怪。
“难道被子成精了?”
片刻后意识到什么,豁然睁目。眼前的场景,让他表情瞬间皲裂,差点没止住喉头的惊呼。
他、他居然手脚并用地扒在云飞身上。
孟兰欲哭无泪,他抱着的哪里是暖被,分明是个大活人。枕着的倒是枕头,却不是自己睡前用披风叠的那个,而是云飞惯用的旧枕。眼下,他全然贴在对方身上,胸膛紧挨着云飞的上臂,脑袋挤在她的枕头上,鼻尖满是女人颈窝里的暖香。
孟兰浑身僵硬了好半晌,才屏住呼吸,将脸从对方脖颈间抬起,手掌下绵长的起伏昭示着主人尚未被惊醒,他抬眼悄悄瞄着云飞的侧脸,见她睡得确似深沉,才忍着羞意,小心地缩回手,随后动作极轻极慢地,把半蜷的膝盖从女人的大腿上挪开。
做完这些,他鼓噪的心跳才稍有平复,松口气的同时,心下也暗自懊悔,怎么能如此没有防人之心,睡着了不说,居然还能睡得那么……那么不规矩!
被俘虏以后,孟兰便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夜里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机警惊醒,像昨晚这样不省人事的情况压根没有过,他抿着嘴角骂自己,连带着睡相极好的云飞也被他恼上了。
这人别说打鼾磨牙,连翻身都无,若不是……若不是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又怎么会失了警惕心……对,必是这样!
理清楚自己“投怀送抱”的原因,少年从短暂的惊慌中冷静下来,坐直身躯,这才看清两人的“地盘”不对等,躺在外侧的云飞肩膀悬空,手长腿长的人四肢并拢,几乎是半个人挂到床边沿,看上去莫名委屈。
“难为她还能睡得着……”对比挤占大半床铺、睡姿奔放的自己,少年不由有些脸红。
小腹的尿意袭来,孟兰瞥见女人姣好的睡颜,暗自作罢,算了,现在把人弄醒委实尴尬,等天亮她走了我再下去,这样想着孟兰觉得自己还能再忍一忍,到天亮应该也没多久,却不想几乎是他刚要躺回去,床边的女人有了动静。
云飞翻了这一觉的第一个侧身,面朝里,在孟兰定定的目光中,悄然睁开了双眼,
“做什么?解手?”
女人眸光清明,不含睡意,若不是嗓音微哑,神情里又透露着明显的困倦慵懒,孟兰会有种她一夜未眠的错觉。呸,怎么可能,我一个男子担惊受怕,尚且睡迷糊过去了。她一个大女人,怎么都吃不上亏的,犯得着一宿不睡?孟兰暗自甩甩脑袋,把奇怪的想法赶走,压根不去想若是对方真的一夜没合眼,自己爬到人家身上去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