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没理他,对闻慈道:“徐同志说一会儿过来。”
闻慈一愣,他要过来?
壮汉也愣了,歪斜的后背不禁直了一些,“谁要来?!”
“你们说举报的人,”公安说了一句,不想和这三人废话,又走出去了,而闻慈也不想和这三人同处一室,问女公安:“我能换个位置待着吗?走廊啥的也行。”
女公安点点头,两人端着水缸子出去了。
剩下三人立即凑到了一起。
有一个忍不住开了口,“孙哥,这不会真是军区的领导吧?”
“怎么可能,她上哪儿认识这种人物,”壮汉立即反驳,但心中也惴惴的。
另一个头发斑秃的迟疑着看看两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她刚才不是说自己上了军报吗——?”那么多人看着,电影院的魏经理也没反驳,她总不能说瞎话吧?
壮汉一愣,“啥?”
他仔细回想一下,似乎闻慈是说过这句话,但那会儿他光想着事情怎么收场了,声音入了耳,根本没入心,此时一听就怒了,“你咋刚才不提醒我!”
“我,我,”斑秃的低下头,心想我还以为是你够硬气,连这也不怕呢。
壮汉坐不住了,站起来团团转。
他一会儿嘟囔“不能不能,人家大领导能为了她特意跑一趟?”一会儿自言自语,“就算领导,那他俩也在屋里关着门待了好久,又不是我瞎说的。”
嘴上自我安慰着,但眼里已经开始冒火了,安静了一会儿后,拳头狠狠锤在手心里。
“娘的,老子今天真是被人坑了!”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胸膛剧烈得起伏着。
斑秃小声道:“孙哥,这也不是咱举报的,咱不就是按上头的命令办事儿吗?”
孙哥瞪他一眼,“等会儿人家领导来了你也这么说?”但心里想着,也只能这么办了,上头下的令,就算人家真要算账,他们仨小喽啰凭啥担责任?
他对两人勾勾手,压低声音,“赶紧的,咱们对对口风。”
两个公安没心思办公,待在大厅里,不住地往外面瞄。
“你说真是副团长啊?”
“我觉得是,听那讲话的语气,就不是什么大头兵。”
“那看来那小同志是真厉害,闹出误会,人家军区领导还愿意专门跑一趟。”
是的,两个公安都觉得这肯定是误会。
公安嘛,和部队多少沾了点边儿,他们局里好几个都是部队转业下来的呢,在他们心里,军人都是自带滤镜的,而优秀到能上军报的闻慈,肯定也是根正苗红,出不了差错。
而且公安局离电影院这么近,他们跟闻慈,其实还挺面熟的呢。
两个人窃窃私语,没等多久,忽见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开了过来。
“不能吧……”
“嚯,停下了!”
两个堪堪中年的男公安看到威武的四轮吉普,眼睛都看直了,心里冒出一些不敢确定的念头,但很快,这点不敢置信的猜测就被证实——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了!
能配吉普的领导!
两人立刻整了整腰带,肃穆地走出去,准备接见部队里的团级干部。
他们本以为,会是一个威严剽悍的军人形象。
但车门一开,大步迈下来的,却和他们的想象截然不同——威严是威严,身板也很剽悍,气势十足,眼神朝他们扫过来的时候,似乎都带着鲜血和风沙的气息。
但是。
是不是有点太年轻了些?
两个公安一愣,脚步稍停,短短两秒间徐截云已经走了过来,“我是徐截云。”
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干脆利落得很有部队风格。
公安们顿时感觉回到了以前训练、面对教官的时候,立即举手敬礼,动作标准有力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了,“徐副团长,您好!”
徐截云颔首,朝他们敬了一个礼。
放下手,他朝公安局里看了眼,“闻慈呢?”
徐截云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个公安只觉得这很正常,话太多太会交际的是当官儿的,不是当兵的,他们引着徐截云进去,“闻慈同志在里面呢,你放心,她好好的。”
徐截云刚走到大厅,听到引擎声的闻慈就跑出来了。
她看到徐截云,惊喜地睁大眼睛,下一秒,眼圈就一点点红了——虽然她表现得很勇猛硬气,但是心里,其实有点害怕委屈,眼下见到他,委屈劲儿就涌上来了。
她招谁惹谁了,还要被举报欺负?
一贯开朗得像朵太阳花的小闻同志红了眼睛。
徐截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脸上紧绷的表情和缓下来,低声问:“没事吧?”他看了看闻慈,衣裳还是挺整洁的,脸上手上也没伤,应该没有被打。
“有事儿,”闻慈吸了吸鼻子道。
她撸起袖子,把胳膊上的一大块儿青淤给他看,又经过一些时间,彻底变成了吓人的乌青,徐截云眉头紧紧皱起来,声音都轻了,怕吓到她似的。
“是不是很疼?”
后头两个公安一听这柔成棉花的语气,瞠目结舌——这还是刚才那位长官吗?
这种事,就和想哭的时候不能被人安慰一个道理。
闻慈刚才只是觉得眼睛有点热,被这么一哄,顿时喉咙酸痛,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她不想哭的,抬手抹了下眼,但热乎乎的眼泪怎么抹也抹不掉。
一块手帕被男人的手递过来。
闻慈接过来,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才瓮声瓮气地说:“疼死我了!”
徐截云低头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心里愤怒又懊恼。
愤怒的当然是那些伤害闻慈的人,但懊恼,则是因为要不是他行为欠妥,进了闻慈的家,也不会被有心人抓住这个把柄——“对不起”,他低声说。
闻慈愣愣抬头,不明白他怎么这么说。
徐截云没有解释,转头问公安:“那些人呢?”
换了个对话对象,他的语气立即变得冷硬,两个公安忙指着前面,道:“等待室里呢,”话音未落,徐截云已经朝着那个方向大步走了过去,气场沉肃。
两个公安同志立即跟了上去,下意识走在后面,好像他是局里的领导一样。
等待室内的三人,被突然推开的大门吓了一跳。
他们逆着光,看不太清来人的脸,只能瞧见对方那身笔挺的绿色军装,现在部队里不讲军衔,他们从军装上看不出对方的职位,但一看对方脚上穿的皮鞋,心先提起三分。
基本上都是领导才穿这种皮鞋。
但比起外形,对方身上那种强烈的压迫感才是更吓人的……
三人先前的气势一扫而空,彼此对视一眼,下意识站了起来。
壮汉试图先拉关系,堆着笑,“您就是部队里的首长吧?”
他弓着腰就要握手,走近几步,看清徐截云的脸了,心里又狠狠打了个哆嗦,这么年轻,要真是副团长的话,得立过多少军功啊?他今天跑这一趟真是倒大霉了!
徐截云没看他,问公安:“他们是市革委会的?”
得到了肯定回答后,他点了点头,壮汉眼见他神色冷厉要张口了,急忙讨饶,“徐、徐同志,我们仨是领着上头的命令来调查的,我们就是干活的,这不干我们的事儿啊?”
他试图掰扯,但徐截云并没有理会。
他只是分别扫了三人一眼,眼神锐利*,像是要把这几张脸记在心里,三人在他面前站成一排,心里叫苦,但盯着他黝黑的眼,浑身发寒,愣是不敢说话了。
闻慈站在门外,悄悄地想,这会儿的徐截云和大江山那天好像。
徐截云问:“他们三个叫什么名字?”
公安同志急忙翻开笔录本,找到那三个名字给他看,“在这儿呢,一个字也不差的。”
徐截云看到最上面闻慈的名字,心里愈发的冷,他扫了一眼三个人名,又问:“革委会调查的文件呢?批条呢?他们的上级领导和主任是谁?”
公安同志打了个磕绊,立即喊壮汉,“问你们呢!”
从头至尾,徐截云都没跟他们讲过一句话。
他的态度,不像是恨。或者故意晾着他们的尖酸,这样讲太孩子气,他就像一个一直站在山尖上的上位者,对于他们这种小喽啰,态度漠然,完全不会放在眼里。
无视,本身就是一种羞辱。
壮汉脸膛涨红,他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被人家踩在脚底下了,但偏偏又不敢不回答,低着头忍气吞声道:“上级领导就是扈秀荣,她也是革委会主任。”
至于他自己,已经是革委会里的小领导了,直属扈秀荣。
徐截云冷言冷语,明明声量一点不高,偏偏让人不敢忽视。
“回答我的问题。批条呢,文件呢?”
壮汉头低得更下去了,含糊道:“扈主任没给我们看。”
哪有什么文件批条,他昨晚上被扈秀荣叫过去,让他今天上午来一影院抓个人,他以为很轻松呢,谁知道一来就碰壁,现在好了,被人家领导问到点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