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颂安感兴趣地追问:“那你最喜欢梵高的哪副画?”
闻慈认真想了想,“只有一幅的话……《麦田上的鸦群》。”
这幅画是文森特梵高去世前不久作的,是他最优秀、最有争议的作品之一,深沉而浓厚的蓝色、金黄的麦浪,红绿交错的路……一切色彩和情感都像漩涡一样激烈地旋转着,哪怕是不懂绘画的人,看到这幅画,都会为其深邃浓烈而倾倒。
钱颂安请她谈一谈对这幅画的理解,闻慈不知道导师喜欢听到什么样的回答,那她就按照自己的心意说了,看她的脸色,似乎并不像是不满意。
钱颂安笑问:“喜欢画人物吗?人物画喜欢哪幅?”
闻慈用力点头,“喜欢!”
这个问题她不用细想就能侃侃而谈,“我最喜欢皮埃尔奥古斯特考特的《暴风雨》,他画得实在太美妙太细腻了,光影的明暗、白纱的褶皱、肌肤的纹理……我认为不论从哪个方面看,它都是皮埃尔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完全是艺术。”
三位面试官的态度都很温和,问的问题也不尖锐。
闻慈轻轻松松回答完,三人脸色都很不错,钱颂安面露可惜,心想怎么没选自己当导师,她看看其他两位教授,都神情满意,显然觉得闻慈是这批报考者里的佼佼者。
陈元年低头在纸上打了分,抬头笑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闻慈心里还算安稳,她答得挺流畅,看几个老师脸色,应该不至于考不上吧。
她站起来恭敬地道了谢,顺手把椅子拎到一边,退出教室,发现乌海青还在门口等她,他半点不担心她考不上,问道:“我打算去食堂吃个饭,你去不去?”
闻慈当然去了,正好看看美院的食堂怎么样。
他们出来时,刚到十二点,许多下课的学生从教学楼出来。
美院不大,招生人数也没那么多,许多人出来时满手灰色的石膏,一看就是雕塑系的,还有人背着方形画袋,一看就是油画系的,比起其他学校,似乎已初步有了艺术院校的风姿。
好些男同学头发都半长不短的。
经过一栋教学楼时,他们俩恰好碰到几个跑出门的学生。
几个男生像是饿坏了,扛着画袋往食堂冲,差点撞到闻慈,跟在最后面的男生无奈地喊着:“你们慢点,慢——闻慈?”
闻慈看过去,笑盈盈挥手,“中午好啊。”
是苏林。
苏林现在也在首都美院读油画系,他知道今天是研究生面试,但因为上午满课,没法去看,他没想到居然能碰到闻慈,红着脸停住脚步,“你中午吃饭了吗?”
几个男生对视一眼,勾住苏林肩膀,笑问:“同学,你哪个专业的啊?”
闻慈还没打,苏林惊慌地摆手,“不,她不是……”
“哦哦,”大家误以为懂了,嘿嘿笑道:“你是来找苏林的是吧?”苏林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之一,腼腆,面皮薄,也不和女同学主动说话,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来找他?
不过——几人目光落在乌海青身上,颇为疑惑。
怎么还有个人呢?
苏林脸红成熟虾子,“不是,她是来面试研究生的。”
说着,他的目光也不禁看向乌海青,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眼下一看,高大苍白,气质叛逆有个性,像是他们素描课上的石膏人像,但并不是很久前见过的那个男人。
他是谁?
几个男生:“……”
看起来比他们年纪还小,这就要考研究生了?
闻慈看看几人,好奇,“你们都是油画系的吗?”
苏林腼腆,几个男生却一个比一个开朗,嬉皮笑脸地直点头,又问她考的是什么系,知道也是油画系,报的还是他们系主任郑副校长,吃惊地眼睛都瞪大了。
他们又看向乌海青,觉得这可能也是个人物,“同志你呢?”
乌海青摸把头,“我也报的油画系。”
几个人索性就一起往食堂走了。
路上,几个男生叽叽喳喳说着话,三月份开的学,他们这批学生已经上了几个月的课了,但也许是前些年缺了太多东西,现在每天看书看画讨论,居然也不觉得腻歪。
他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今天布置的作业。
一个小平头津津有味地说:“外国的雕塑做得真是好,那个《大卫》,怎么就能做得这么漂亮呢?我今天一看,简直都想转去雕塑系了!诶,你们更喜欢哪个雕塑?”
几个男生有说《大卫》的,有说《哀悼基督》的,也有说《断臂维纳斯》的。
苏林支支吾吾,一直没有开口。
小平头拿胳膊肘捅了捅他,“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你说,你是不是最喜欢今天课上说的那个《被掳掠的珀耳塞福涅》?我看你盯着课本看了好久。”
苏林的脸更红了,却也说不出否认的话,不敢看闻慈。
这幅画是意国艺术家贝尼尼的作品,他是十七世纪一位伟大且全能的艺术大师,绘画、雕塑、建筑……总之干一行行一行,而这幅《被掳掠的珀耳塞福涅》,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这幅画,说名字大家可能有些陌生,但说到“最具肉感的大理石雕像”,它当仁不让。
它取材自希腊神话,冥界之王哈迪斯抢夺春之女神珀耳塞福涅的故事,冥王将这位女神绑架到了冥界,和其结婚。春之女神一年只有一半时间才能回到大地,早在这段时间内,她的母亲大地女神十分高兴,春暖花开,而另一半时间她在冥界,大地女神则使万物凋零。
它采用的是坚硬的大理石,但在贝尼尼手下,却柔软饱满如橡皮泥。
甚至,创作出这座雕塑的时候,贝尼尼才22岁。
当之无愧的天才。
乌海青赞赏地看了苏林一眼,“你也喜欢这座雕塑?我也很喜欢。你知不知道斯特拉扎《蒙着面纱的贞女》?这个雕塑也无与伦比——闻慈,你喜欢哪个?”
闻慈想了想,“薄纱雕塑的话,我更喜欢昌西艾夫斯的《安丁出水》。”
这幅雕塑描绘的是神话里的水之女神温蒂尼,她身披白纱,浴水而出,明明是坚实的雕塑,却表现出了湿透的白纱贴在肌肤上的质感,刻画得非常柔软美丽。
“《安丁出水》?”苏林终于开口了,“我们还没学到这个。”
他们毕竟是油画系不是雕塑系,虽然学习的时候,会涉及到一些世界知名雕塑作品,但并不是主要的,不过光听这个名字,他已经觉得是一幅非常细腻的作品了。
乌海青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刚才面试,问没问你最喜欢哪个画家?”
“问了啊,我说最喜欢梵高,”闻慈反问:“你回答的什么?”
“鲁本斯,”乌海青解释说:“他也有一幅画《劫夺吕西普的女儿》,和《被掳掠的珀耳塞福涅》有点相似,不过这两人本来就都是巴洛克风格的王,时代也相近。”
几个大一的男生听得似懂非懂,不明觉厉。
考研究生的都是考了专业课肯定会画画的,但是他们本科,不一定原本都会画画,所以他们之中,有许多初学者,每天上课光学习就够抓心挠肝的了,哪里还有时间扩展知识面。
苏林懂一些,但比起西方油画史,他更了解的其实是华夏的国画。
只是他对油画水彩更感兴趣,这次报专业,才报了油画——也许其中有那么一点心思,是想能和闻慈离得更近一些,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本身喜欢。
他默默听着,记下这几个画家和作品的名字,准备去图书馆查一查。
第158章
艺术有种源于人间高于人间的美丽。
闻慈很久没跟人谈论过这些东西,往常是不太敢说,但现在高考恢复,连大卫裸体雕塑都能让大家看到了,那她谈一谈西方的其他东西,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一边和他们说着话,一边进了食堂。
现在的大学都有国家补贴,食堂饭菜很便宜,但也只有学生能吃,闻慈和乌海青本来打算跟人换点饭票,边吃边聊的,但现在碰到苏林他们,直接跟他们换了饭票。
闻慈熟练地掏出包里的饭盒,她现在出门常带。
打好饭,几个人坐到了一起。
几个大一生刚才在他们讨论雕塑作品的时候,插不上话,眼下趁机请教:“油画的研究生和本科有什么区别吗?我们现在还在学画画,你们是不是一上来就能出作品?”
闻慈默默看向乌海青,她也不知道。
乌海青夹起一块土豆塞进嘴里,嚼了嚼,还挺好吃,他随口说:“我们每人有导师,一上来……”他想了想自己当年见过的研究生,“应该只有会画画的人才能考进来吧。”
小平头眼神都尊敬起来了,“听说好多拿过奖的报研究生呢。”
拿过奖的乌海青不甚在意,“能拿奖代表画得不错,但要说多好,但也不一定,”他自己就拿过不止一个奖呢,还有全国的奖,但他仍然没觉得自己画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