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乐乐在椅子上坐着,脚够不着地,好奇地踢着腿朝苏林看。
苏林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急急忙忙端着脏盘子进厨房了。
“你看他做什么?”闻慈问。
岳乐乐伸出小手,大拇指和食指在两只眼睛上比了个圈,脆生生道:“他也戴眼镜!”
戴眼镜的,基本上被默认是知识分子,毕竟只有知识分子整日对着书本。
苏林听到,有点窘,“我,我很小的时候就近视了。”
闻慈笑道:“那可能是遗传,”怕苏林误会岳乐乐是笑话他,她又多解释了一句,“她爸爸也戴眼镜,和你这副还挺像的,都是黑色镜框。”
岳乐乐附和,“对!超级像!”
她又瞅瞅苏林,笑得露出一点漏风的牙,“他比爸爸还白。”
就闻慈见过的姓岳的,岳校长和岳瞻皮肤都白,是那种柔和的瓷白色。
但苏林却是冷白皮,白得几乎半透明,有种阴天的冷调,连手背的血管都青得格外明显——所以此时,他被岳乐乐一说脸就红得很显眼。
岳乐乐似乎很好奇他脸红什么,跳下椅子,颠颠跑去苏林旁边盯着他看。
苏林正在洗碗,余光看到两只闪着光的大眼睛,头皮发麻,有种想逃离的冲动。
闻慈去卧室里收拾,被褥铺好,衣服挂进衣柜,剩下用不上的也整齐叠进衣箱。
她从一个包裹的角落拿出几双拖鞋——老式的布拖鞋,是她在原先街道的裁缝那儿买的,说是裁缝,其实就是家里有缝纫机,偶尔接点做衣服的活儿补贴家用。
闻慈把拖鞋都放到门口,撸起袖子,开始扫地拖地。
地上铺了塑料革,年代久了,有些褪色,但总比水泥地面看着好看一点。
闻慈拖完第一遍,叫苏林和岳乐乐出来换了拖鞋,又拖第二遍,直到整间房子的地面都变得一尘不染,苏林收拾完厨房出来,看着过于洁净的地面都不敢走出来了。
“拖鞋是新的,很干净,你们出来吧,”闻慈拎着拖布道。
说实话,在穿越以前,闻慈从来不知道自己具备勤劳这项优良品德。
但在现在,七十年代,没法请钟点工也没有智能家居,闻慈想要保证自己的生活品质,只能撸着袖子自己上手——要是上一天班回家见到满眼的脏乱差,她真的会崩溃。
苏林看得出闻慈多爱干净,还是又把自己和岳乐乐的拖鞋底擦了一遍,这才出来。
他支着两只湿淋淋的手左右看看,最后看向了客厅的大窗户。
“我帮你擦窗户吧。”
闻慈也没有拦着,她把厨房的地也拖了一遍,苏林不仅刷了碗筷,厨房也归拢齐了,哪怕是这么狭窄的空间,看着也干净清爽,就是黑漆漆的煤炉子有点碍眼。
不过这也没办法,煤炉子用久了就会这样,外面的黑色是刷洗不掉的。
她拎着拖把出来又洗了两遍,一抬头,就见到岳乐乐睁着大眼睛惊奇的样子。
“怎么啦?”闻慈笑着问。
岳乐乐不知道怎么说,最后眨眨眼睛,背着手——这是岳校长常做的姿势,她大声道:“姐姐你真爱干净,恩,怪不得你的衣服那么漂亮。”
闻慈搞不懂爱干净和漂亮衣服的关系,耸肩笑笑,和苏林一起去擦窗户。
岳乐乐很热情地跑过来帮他们洗抹布,虽然洗不干净,但帮忙的行为是值得鼓励的。
闻慈把她使劲地夸奖了一通,把小女孩夸得脸蛋红扑扑,洗得更卖力了。
三个人凑在渐渐干净的大窗户前,言笑宴宴,微弱的声音穿透玻璃,传到了三层楼下的地面——一个经过的人忽然抬起头来,眉头微挑。
怎么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
帽子遮挡了视野,男人抬起戴着黑色翻毛皮手套的手抬起一点,看清这栋楼三层处的一栋窗户,因为是阴天,没有光,所以能够看清紧靠在窗边的几个人。
一个应该是站在凳子上的青年,站得很高,正拿着抹布仰头擦玻璃,看不清脸。
一个面熟的小女孩,不知道说到什么,正在大笑。
而他刚才听到声音的主人,显然来自最后一个人。
她站在男人身旁,手里抓着一团皱巴巴的报纸,正在擦湿窗户,那一块玻璃已经被她擦得亮晶晶了,因为干净,他能清晰看到后面那张漂亮到狡黠的脸蛋。
杏眼梨涡,不知道听到什么,眼睛弯弯,嘴角都开心地扬了起来。
小女孩递过来什么东西,她拉了下男青年的袖子,等对方伸手时,她就把那东西递给他,拿走他手里原先的——原来是一块抹布,为了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她就这么开心吗?
他神色阴沉,过了几秒钟,忽然见到女孩子脸上笑容渐收——她和他对视上了。
闻慈很讨厌他——白钰再次坚信了这一点。
也许上辈子的闻慈哪怕没有宋不骄,也会处处和他作对?白钰抬头望着窗前低头的女孩子,唇角上扬,刻意得不加掩饰,像是在木头上雕了一个圆弧那么虚假。
他依旧认为闻慈不是重生的,当然,这次的想法根据不是自己高高在上的主角感。
闻慈要是重生,知道自己杀过她,那现在就不该单单是对他反感抗拒了,她应该是杀之而后快——可她现在别管心里怎么不喜欢他,照样还会跟他维持着表面和平,不是吗?
不是吗?
白钰再次在心中重复,目光转动,落在窗边另一个男青年的身上。
闻慈不喜欢他,难道是因为喜欢上了别人?这么想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闻慈忽然停住了动作,苏林有些疑惑,叫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苏林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只看到一个陌生的背影。
“没事,”闻慈摇头,经过上次三白眼的事,哪怕没有证据,她仍然认为这事和白钰脱不了关系,现在对他的观点由厌变憎,一见到他就心生烦躁。
不过白钰怎么出现在这儿?
闻慈一边拿报纸擦着玻璃,一边思考,白钰是来找人的?还是他住在这儿?
要是白钰也住在这一片的话,她费劲巴拉搬这趟家是为了什么?羊入虎口吗?闻慈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手上力道加重,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白钰似乎是贴到了楼根走,闻慈在心里嘀咕,也不怕被冰溜子砸到脑袋。
她探着头也看不到白钰去了哪个方向,心里正上上下下,忽然听到走廊里传来一点脚步声,有些重,像是男性,她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白钰上来了吧?
她这扇窗户是这层楼最后一扇,还是很好找的。
闻慈手上动作不知不觉听了,屏息听着走廊的动静,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她的心也提得越来越高,等到房门被“咚咚”敲响后,居然有种凌迟的刀终于落下的如释重负。
岳乐乐第一个扭头,“有人敲门!”
她要去开门,被闻慈拦住了,“你和哥哥就在这里,我去开门。”
说罢,闻慈把落到手腕的袖子撸得更高,沉着脸,气势汹汹,好像是要去上战场,苏林有些不安地停下了动作,从凳子上迈了下来,“我陪你去吧。”
“不用,”闻慈还是摇头。
闻慈快步走到门边,握着门把手狠狠下压,往外一推。
“嘎吱”一声,她愣了。
“岳同志?”门口哪里是讨人厌的白钰,明明是善良好心眼的岳瞻啊!
闻慈一颗心顿时落了地,她脸上重新扬起笑容,“你怎么来啦?”
岳瞻站在门边,没有往里打量,微笑着道:“乐乐在家里,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表哥托我过来看看,发现她没在家——她是不是在你这里?”
岳乐乐听到岳瞻的声音就跑过来了,“小叔叔!”
闻慈笑道:“我中午去借椅子,看她一个人在家,就把她带过来了。”
说着,她把头探出门口,往走廊尽头的楼梯那儿瞄了眼。
有道蓝色的人影一闪而过,哪怕没看清,闻慈也确信那是白钰,他似乎挺喜欢蓝色,衣服上经常有蓝色的搭配,刚才在楼底下时,他就穿了一身藏蓝色的棉袄。
也许是见到岳瞻,白钰没有上门影响她的心情。
闻慈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笑盈盈道:“岳同志进来坐坐?”
她总共就跟裁缝买了四双拖鞋,加上岳瞻,那就一双就没有多的了,他本来没打算进,但看到玄关一双明显是男式的鞋子,犹豫一下,还是进去了。
出了玄关,视野一亮,岳瞻看到窗边站着的陌生青年。
说是青年,其实更像是少年,看着和闻慈差不多大,十七八岁,有点局促地看着他,手里还抓着一团报纸一团抹布,像是刚才正在帮闻慈干活。
说是今天搬家,但才中午,居然已经搬完了。
岳瞻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屋子,卧室门紧闭,客厅已经收拾得很干净,只有窗户玻璃只擦了一半,一半亮晶晶一半灰扑扑,像是割裂的阴阳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