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另一张偏黄的纸,发现是手写的回信。
最上面是一句知名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然后才是出版社会回给她的正式内容:
“闻慈同志,你好!”
“北省人民出版社已收到你寄来的连环画《松海》,画风精湛,构图美观,正面赞扬了本省林业的优秀发展路线,特此收稿。该本连环画每幅黑白内页5元,共51幅,彩色封面画15元,总计270元,已随信附汇款单。”
“若无异议,该本连环画将并入’北省风貌‘系列,于三月十五日出版。”
“此致,敬礼。”
连环画,小人书,说得都是一个东西。
闻慈心里高兴,按幅数算钱,她这才画了五十一幅,要是画得更长,那岂不是钱更多?
而且不止稿费多,回函上面的另一句话让闻慈更加高兴,三*月十五就是半个月后,这么快就能出版的话,小人书越早面世,不正代表可以越早收获娃娃点?
要是一等半年一年的,她还真有点熬不住。
虽然觉得这效率高得有点离谱,但毕竟是好事,闻慈只感觉到惊喜。
闻慈把汇款单和回信一起放进信封里,高高兴兴跟苏林说:“我的小人书被选上了。”
苏林是知道闻慈被市里工业出版社退稿的事儿的,知道这个消息,又惊又喜,“真的?是哪家出版社?有说什么时候出版吗?”
“北省人民出版社,说是下个月就能出版,”闻慈笑回。
苏林一听,更加惊喜了,“比市里的工业出版社还好!”
一个省级人民出版社,一个市级工业出版社,听起来级别就不一样。
闻慈欢喜得眼睛弯弯,止不住地笑,“是啊,而且小人书的稿费还很多!”
她虽然没把汇款单给苏林看,但还是给他讲了讲,“这家出版社的小人书一幅黑白连环画给了我五块钱,水彩封面画是15元,我觉得比上班赚钱多。”
这一本小人书,赶上她八个月工资了。
苏林听得眼睛发亮,“这么高吗?”
“对,我建议你也试着画一画,”闻慈虽然从来没提起过,但知道苏林经济状况不太好,他身上的棉衣都很旧了,打着补丁,但偶尔还是会有棉絮跑出来。
苏林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现在有了工作,但家里还是很困难。
爷爷现在病好了,每天得和奶奶一起出去干活,钱拿不到几块,主要是展示自己改正的精神面貌,他现在虽然有工资,但也不多,还要还一些以前困难时借的钱。
他接出版社插图的活儿不多,钱还少,他早就想着怎么多找些进项了,只是没想到办法。
现在闻慈画小人书赚了这么多,他当然会心动。
但他还是迟疑,“我行吗?”
闻慈也不知道行不行,毕竟艺术和商业价值是两个东西,就像她觉得《松海》画得不错,但不照样被工业出版社拒了吗?但她觉得尝试总比原地坐等好。
等是等不来发展的,主动争取才可以。
她认真道:“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找你的速度,每天起码能画两幅小人书,反正闲着的时候也是闲着,不如做点事情。而且第一本可以少画点篇幅,哪怕不成,也没多少损失。”
苏林咬咬牙,点头,“我要试试!”
想到就做,他手里正好有空白的本子,打开第一页,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小人书,他看过,但该怎么画呢?
作为率先在小人书界迈出一大步的闻慈,一改前段时间的沮丧,志得意满地跟他讲了讲自己的经验,着重强调了脚本的重要性——要是不提前设计脚本,很容易回头重来。
苏林郑重接受她的建议,合上新本子,开始思索画个什么故事。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人人都很高兴,包括于素红。
这次学习班的全称是第十期北省工人文化宫美术学习班,来的都是省内和县市推荐来的美术工作者,大多是出版社或者报社的画师,名额非常难得。
于素红为这个机会等了太久太久,一得到消息,就开始准备。
她去文教局开了几次会,见到那些平时说不上话的大人物,还能受到几句鼓励,这让她格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这个机会至关重要。
学习班是省里大单位办的,每期的优秀学习者,都会受到额外的表彰。
前面几期,不乏学习回来就在单位升职涨级别的,更有甚者,还有留在了省城单位的。
于素红想要发展得更好,决定好好表现,一定让自己在学习班崭露头角。
三月十日是学习班正式开始的时候,为期一周,所以她三月六日就得到省城,她拎着藤条行李箱到达文化宫招待所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两点,她一出现,就吸引了大家视线。
她穿了一身藏蓝色的棉袄,较为修身,不像其他人穿得鼓囊囊像个熊瞎子。
她人本就纤细,手里拎的行李箱也精细小巧,慢慢地走进招待所大门,格外有种清秀韵致,没有戴帽子,一条黑油油的辫子垂在胸前,扎着辫梢的丝绸手帕泛着柔润的蓝光。
一张白净的瓜子脸依偎着黑辫子,五官秀丽清淡,像灰扑扑大厅里开出一朵鲜百合花。
特文艺,特洋气,让人一看就觉得很会唱歌跳舞。
于素红四下看了眼,注意到那些停驻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微微笑了下。
她走向前台的服务员,“你好,请问美术学习班的人是住在这儿吗?”
声音细细的柔柔的,具备一种北省姑娘少有的惹人怜爱,戳在大厅一角的招待人员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走了过来,“美术班?同志,你是来参加工人文化宫的学习班的吗?”
他的声音惊叹极了,显然没想到,学习班里还有这样年轻的漂亮姑娘。
要知道,他前面接待的那些人,最年轻的也得快三十岁了。
明显二十出头的于素红微笑着回答,“是的。”
她刚要放下行李箱,招待人员已经热心地把箱子接了过去,放到前台边,于素红微微一笑,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几个证件,交给他,等他按照惯例检查。
“白岭市?”
招待人员立即点头,“我知道,你们那儿有个很大的军区,还有好多山,是吧?”
几样证件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其中一封省城文教局下发的学习班介绍信,彰显了她身份合法合规,他把证件还给于素红,有点不甘心安静,主动找了话题。
招待人员先拎起于素红的行李箱,笑着说:“刚才还有人跟我打听你呢,说是问白岭市的同志——看来你们市的美术事业搞得很好啊,名声都传到我们省城了。”
“是吗?”于素红有些惊讶,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有些谦虚地笑了笑。
“我们市的美术的确做得不错,办过很多相关活动,我都参加过。”
“看来于同志虽然年纪轻,但很有经验啊,你是电影院的?”招待人员笑着问。
于素红温和地笑笑,目视前方,口中只是道:“我今年才来的市电影院当美工,前几年都是在我们市的美术馆的,每天对着那些画,参加各种活动,还算有些经验。”
这话的口吻,俨然是一个老资历的画师了。
招待人员立即恭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我看你比我还小几岁呢,没想到工作这么多年了。走,于同志,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次学习班的情况?”
于素红跟着他往招待所走,一月份的时候,她也走过这样一道楼梯,但感受截然不同。
那段招待所的楼梯上,她和闻慈狭路相逢,对方并没有开口,她却感受到一种被人漠视的不快,的确,后面整个培训她都是被人漠视的——有闻慈在,没人看得到她的光彩。
她就好像是一轮太阳,光芒太强,显得周围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文化宫外的招待所又大又亮,越过楼梯,走廊上一间间房像是一个个美妙的小格子,也许随便推开一间,里面住着的是几十年老资格的画师,各大单位里的中流砥柱。
于素红走在其间,觉得自己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她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人——于素红在心里轻声说,而不是站在第二电影院逼仄的办公室里,和那帮臭烘烘跑东跑西的放映员挤在一起,桌子狭窄,连画画都摆不开画纸。
她的心像小鸟一样,轻快地飞起来,越飞越高……
第78章
一扇门忽然从内向外推开,探出一个男青年光亮的脑袋,“又来新同志了?”
招待人员明显认识这个光头青年,哈哈一笑,指着于素红道:“你刚才不还问我白岭市的同志吗?现在人都站在这里了,你还认不出来?”
说罢,又跟于素红介绍,“这是人民出版社的乌海青同志,别看年纪轻,也是老画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