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明显变缓,桑尔掀眸对偏头看过来的男人一本正经解释,“刚你衣服上,有个虫子。”
拘束的,别扭的,难言的情绪杂糅,让桑尔再一次说了谎话。
没过多久,电瓶车在蔬菜采摘园区停下,菜地按蔬菜的种类分割成了多个整齐的格子,周围用彩色防腐栅栏圈好了,从高处看下来,整体像是一颗橙子的横切面样式。
半露天共享厨房外栽种了几棵“树状薰衣草”,紫色穗花开得正盛。
“后续移栽蔬菜过来后会放一些标识牌,”付琛和她商量:“路径上再放一些平坦的彩色原石?”
“好。”
桑尔说:“我在网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
亲自去设计鼓捣这些,很费时间的,桑尔也没有兴趣,她觉得之前弄鸟窝什么的就够没意思了,也是是真的很想什么都不管就能拥有一个完全踩在她审美点上的地方。
两百多亩地,挨个场地转桑尔吃不消,过完游玩区,刚进萌宠区她就不要走了。
如付琛所说,草长得还不错。
距离她最近的树荫下摆着几根施工剩下的木棍,桑尔不带犹豫径直走过去,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A4纸。
付琛拿着水杯跟过去,看她把十来张纸叠铺在木棍上,然后略有间隔地分成了两块。
桑尔坐下后,掀眸看付琛,拍了拍一边留出来的位置,“坐。”
没有任何语气词,很清脆的一声。
付琛下颌微点,递给她一瓶水。
桑尔轻声,“谢谢。”
太阳打不透茂盛层层叠叠的枝叶,只能落下一片阴影,桑尔抿了一小口水,眸光悄悄流转。
坐在身旁的男人微仰头把水瓶送到嘴边,吞咽动作并不舒缓,喉结落下重重一滚。
桑尔微滞,盯得眼睛差点没能一时转回去。
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男人看似漫不经心侧目看过来,而桑尔早已微垂眸子,心不在焉地继续着喝水动作。
瓶身越握越紧,呼吸开始变得浅薄,或许是连她都没察觉到的潜意识里的那点紧张。
桑尔忽觉心跳得又快又乱,一种不适感袭来,掌心撑住木棍的瞬间眼前起了眩晕。
模糊不清那两秒,桑尔听到付琛叫了她的名字。
焦急的,担忧的情绪甚至还能从他眉眼间看出来,桑尔缓过来看着他凝起的眉头,弯唇,“我没事。”
真的没有之前严重,她甚至没出冷汗,没有意识缺失,就好像只是单纯晕眩了一下子。
付琛扶着她胳膊的手没松,桑尔好像说不出来拒绝他要带她去医院的话。
按照经验来说,她现在的脸色大概率不会很好。
桑尔眸光落在付琛那只手上,她能感觉到他是用了力气的,也能感受到,他掌心微凉。
注意到她的视线,付琛只重复确认,“真没事儿?”
“真的。”桑尔笑:“这我骗你干嘛?”
付琛眸光锁在她脸上两秒,而后眼睫微垂。
“嗯。”
他松开手,嗓音沉缓:“我开车过来接你。”
桑尔的第一反应是,不要。
她不要一个人待在这。
于是,伸出手拽住了付琛衣角,轻声,“别动。”
付琛神色一顿,沉默应许。
然后,没有预兆的,半边身子稍沉。
“让我靠一会儿。”桑尔闭起眼,和声音一样,轻柔地把自己的重量依托到他身上。
付琛神情微怔,肉眼可见的绷直了身子。
桑尔感觉到了,她柔声,“一会儿就好。”
也不不在乎是不是冒昧,合不合适这些了,况且,他们不是朋友吗,靠一下没关系的。
男人克制着自己的鼻息,低声,“好。”
桑尔嘴角向上弯了一毫,而后慢慢地全然倚靠在他身侧。
安稳,舒缓,这么想贴近一个人,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大朵大朵的云在空中漂游,荡到被风改变形状。
一切发生得都看似悄然无恙,静默沉静。
可你仔细听,心跳动的频率。
甚至于不需要仔细,因为每一下都掷地有声。
付琛偏头,呼吸凝滞,掌心紧握到胳膊青筋明显。
反之,桑尔满身放松,她是真想就这样靠着他睡一觉,可是又怕他这样不动,胳膊会发麻。
区别于直接曝晒在阳光之下的天地,这片阴凉下格外舒适,桑尔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只好睁开眼。
这样肆无忌惮地依赖在他身边,好踏实,桑尔嘴角始终微微弯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只闪着光的浅蓝色蝴蝶飞进了她视线里,桑尔眸光随之飘忽,而后,于某一处聚焦。
明晃晃的光线下,透着光亮的纤薄蝶翼振翅着,一拢一开,先后落在了前方云朵状的鸟窝上。
桑尔看得入神,在恍惚间,决定好给短视频账号取什么昵称了——蝴蝶云屋。
几个平台账号创建完,桑尔全权交由付琛打理。
看完医生之后,桑尔每天晚上多了项任务。
散步。
医生建议的。
这个建议,付琛比她在意。
一连几天,他都陪她一起,就单单两个人一起在农场里转。
傍晚时分,工人们都下班了,农场里几乎没什么人。
可桑尔莫名觉得,付琛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单独和她待在一起了,因为张涛,刘晴,门卫大叔他们都知道这件事。
余晖洒落小院,桑尔驻足,试探般提议:“付琛,我们今天去外面散步吧?”
他想了两秒,下颌稍点,温声应道:“好。”
翻修后的街道,宽敞干净。
芒种前后,是小麦成熟的季节,桑尔看着随风翻滚的金黄色麦浪,真切感受到了时间带来的变化。
桑尔体能比之前明显要好,俩人不知不觉绕到了村外。
太阳下陷,付琛偏头,“往回走吧。”
桑尔这才意识到竟然走了那么远,她看着回返的一条长路,双眸微睁。
“救命,怎么这么远?”
桑尔瞬间泄了气,蔫声嘟囔,“走不回去了可怎么办?”
付琛落在她脸上的眸光,比残照还要温柔,他唇边带出笑意,缓声,“要不你慢慢走,我回去骑车来接你?”
是个好办法,可是,桑尔变脸了。
她嗔怪道:“真是的,怎么能留我一个人在这呢?”
闻言,付琛失笑,他附和道:“也是。”
然后耐心问她,“那要怎么办?”
“再看吧,”桑尔暗里咬了咬下唇,略过话题,不再看他,“走了。”
然而就是在这转身的功夫,桑尔余光中闪过几片零星火光,她不太确定的侧目重新看过去。
不远处的麦田里,确实燃着火苗,貌似还有人。
桑尔眉头微蹙,语气不解,“那个人是在点火吗?”
付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距离不算太远,可以看到一个男人正用手上的东西拍火,动作焦急。
付琛看了眼随后转头看着桑尔,交代般说道:“在这等我,我过去看看。”
桑尔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打着电话朝那边去了,她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喊,“付琛,注意安全。”
尾音越说越小,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好像就在一刹那,桑尔的心突然就揪了起来。
许是因为火光好像窜高了些,又许是付琛靠近了那处的缘故。
下意识的,桑尔指尖颤抖,拨了119。
电话还未打完,火不知道在哪个眨眼的瞬间忽然烧了起来,一株小麦被点燃,成千上万株小麦跟着覆灭。
紧接着,密集细碎的哗啦簌簌声极速靠近,风助长火焰,在呼啸中烧红,麦苗被扫灭,滚滚黑烟在桑尔面前升起。
风掠过带来的嗖嗖声,似是能将人隔绝笼罩。
她看不到付琛了,耳边只剩火焰蔓延的锐利声。
蓦地,泪珠从桑尔发红的脸上滑落。
她承认,这一刻她太害怕了。
几乎是很短的时间内,这片土地上聚集了更多人,群众撕心裂肺的叫嚷呼喊声在此刻竟也能抚人心。
几个月的时间,可以使小麦成熟。
可让此覆灭成灰,又快到只需要一瞬。
桑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场大火。
是农民们声嘶力竭,明知无力回天却拼命用力抢救,最终辛苦付之一炬,还是火灭之后满地的狼藉,飘散的云烟,亦或是上了年纪的过失者追悔莫及,满脸不知所措,流泪跪地向各个地主们磕头致歉。
桑尔不知道,那个时候她也哭了。
尤其是在付琛风尘仆仆回到她面前时,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
付琛慌了,他低着头,眉心跳了两下,似是不知所措,开口的声音都发了颤,“对不起。”
桑尔听到他声音后,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