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阁老告老还乡,这群举子的处置也出来了。领头的终生禁考,其余人等一律禁考三年。
原左春坊汪大学士擢升为翰林院学士,同吏部尚书薛汝霖,还有新晋的内阁首辅方阁老等人,一起坚决支持皇上亲征,此事成为定局。粮草安排、将士人选、出征期间的政事部署紧锣密鼓地进行起来,将举子上万言书、大皇子坠楼、张阁老致仕等事造成的涟漪飞快抹去。
然而大皇子要被送去昌平行宫时却出了些意外。
“皇上、娘娘,明静仙师拦在大皇子屋里,怎么也不肯让侍卫们送他出宫。明静仙师说,想求见皇后娘娘。”宝华寺的住持师太为难地前来回禀。
明静仙师便是叶废妃出家后的法号。
第301章谈话
皇帝不耐烦地皱眉:“你们连个女人都拉不开吗?”
那住持师太本是顾忌明静仙师是大皇子生母这层身份,听皇上这么说,她也就知道意思了,白着脸道:“奴婢这就——”
“等等,”绍桢拦住她的话,对皇帝道,“我还是过去一趟,省得她闹起来,里子面子都不好看。”
皇帝倒也不在乎,摆摆手道:“多带几个人。”
绍桢披了件厚厚的斗篷上了暖轿。
宝华寺就建在慈宁宫后头,是座两层的寺庙,正殿香火正旺,在此伺候的宫人将她引到一间僻静的禅房。
槅门吱呀一声,绍桢迈过门槛走进去,屋里的冷清气息扑面而来,入目所及都是灰扑扑的桌椅箱柜,显得很是简陋。
叶氏坐在铺了褥的大炕上,穿着一件灰色道袍,脸庞清瘦,睁着一双微微凹陷的大眼睛瞪着她,丝毫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跟在绍桢身边的静嶷眉头一皱,张口便要挑剔她的礼节:“放肆——”
绍桢摆摆手制止。
“你,”叶氏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很是沙哑,“你竟然愿意来。”
绍桢摸了摸炕座,拈着手指上没有灰尘,这才坐了下来。
“闲着也是闲着,走一趟也费不了多少事,”她随意道,“听说你拦在朱翊显跟前,不让人挪他出宫。不知道你叫我来所为何事,如果是为了这个,那就不必谈了。”
叶氏慢慢转过头,目光怨毒地盯着她:“是你干的,对不对?”
绍桢想了想道:“对外的说辞你肯定不信。既然诚心问我……好吧,你可以这么认为。”
朱翊显坠楼一事,皇帝在查到幸姐的侍卫时便由明转暗,除了极少数心腹,外人并不知道此事与幸姐有关,即使有怀疑,恐怕也是往绍桢身上揣测。
叶氏的话语简直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阴冷至极:“毒妇,巧言令色。皇上被你这种女人蛊惑,真是家国不幸。”
“随你怎么说,”绍桢不以为意,“不过,毒妇这个名,我可不敢担。若非你们母子作恶在先,我又怎么会容不下你们。”
叶氏怒极反笑:“真是恶人先告状。我得罪了你,你大可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对孩子下手!”
绍桢神色微敛,冷淡道:“我不屑于伤害无辜幼子。可你生的这个是作恶多端——叶氏,你没教好他。”
叶氏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她大骂:“你含血喷人!”
绍桢扬起手,干脆利落地扇了她一巴掌。
叶氏被打得身形一歪,摔在地上捂着脸颊,死死瞪着她:“你生气了,你心虚了,毒妇,毒妇!”
绍桢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你哪来的脸骂我?我对你们母子怎么说也是仁至义尽吧?你授意你哥哥毁我,我没怎么报复你,你儿子落水急需血莲,我二话不说也拿了出来。你怎么回报我的?羞辱我就罢了,还挑唆你儿子伤害嘉善和她弟弟。就算不是你指使,你这个做母亲的有没有失察之过?吕氏死得那么干净,还不够让你清醒的?我实话告诉你,你儿子坠楼落得半身不遂,是你们母子的报应!”
叶氏恶狠狠地回瞪:“不是你抢走我的位置,翊显怎么会护母心切?罪魁祸首是你!”
“冤有头债有主,决定夺走你位置的是朱载诜,你要报复,找他说去,别在我跟前闹腾,”绍桢道,“你也别东拉西扯,不是问我为什么对个孩子下手吗?当年朱翊显和嘉善一起落水,他仗着嘉善昏迷不醒,将自己说成舍命救妹的好兄长。你儿子有没有跟你说实话?”
她看着叶氏略显疑惑的神色,了然道:“看来是没说了。我来说,是你儿子故意把嘉善推下水。看看你养的小畜生,品行败坏,毫无廉耻,若不是皇上拦着,他连昌平行宫都去不了,我早该淹死他,哪容得你在这儿胡搅蛮缠。”
“你胡说!”叶氏高声道,“当年所有的宫人都能作证,是翊显要救嘉善才落水。你当时又没进宫,红口白牙,凭什么诬陷他?”
绍桢冷笑:“宫人?朱载诜不是被你挑唆,将宫人全部清理干净了吗?只有朱翊显能说?嘉善早就想起来了。”
“嘉善?她被你养熟了,怎么会不向着你。她现在好好的,我儿子却去了半条命!”叶氏目眦欲裂。
“嘉善能好,是因为我求仙拜佛四处给她寻医,”绍桢满目厌恶,“你该在佛祖菩萨跟前多磕几个头,感谢他们庇护嘉善度过大劫,否则,别说是你儿子,就连你,也要一起去黄泉和吕氏作伴!”
“别这么伪善了!”叶氏尖锐道,“嘉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会这么掏心掏肺对她?你是为了给你亲生儿子铺路,才这么迫不及待要除掉翊显!”
绍桢忽觉索然无味,摇摇头道:“你求见我,就是为了和我争个口舌之胜?随你吧,我没工夫和你瞎扯。”
她站起身。
叶氏却低低地笑起来:“皇上说我谋害皇嗣,所以要废了我。可我连你是不是真怀孕都不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是真的,那也不过是个没成型的胎儿,宫妃流产数不胜数,又怎么能和一个已经立住的男孩子比。要说谋害皇嗣,你的罪责更重。可他还是这么护着你。张绍桢,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比你输在哪里?”
绍桢要离开的脚步一顿,目光复杂起来。
叶氏自顾自道:“若是你们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那你又为何同他纠缠这么多年,凭你的家世,十年前,你顺顺当当嫁进来做正妃,岂不是皆大欢喜。为什么将我扯进来,我若不入东宫,又怎么会是这种下场。都是你害了我!”
绍桢看着她有些迷障的神色,沉默片刻才道:“我的私事,恕我不能告知。可皇上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你要是一直稳稳当当做着你的太子妃,再将儿子教养好,别说皇上不一定夺你的正妃之位,就是朱翊显的储君位置也能定下来。我再得宠,充其量也只能是个妃子。可你错在先对我下手。人心的天平一偏,就没什么道理可言了。”
叶氏咬牙切齿:“是你先蛊惑他!他连后院都不进了,我能坐以待毙吗!”
“是吧,”绍桢怅然道,“你就当我蛊惑他好了。”
第302章自焚
绍桢不再逗留,扔下叶氏出了禅房,问住持:“大皇子在哪儿?”
住持朝屋里瘫坐的叶氏看了一眼,毕恭毕敬地领她去了后头的一间屋子。
药味太重了,站在屋外都能闻到,侍卫们低着头给她行礼。
绍桢掩着口鼻,皱眉道:“去把人抬出来。”
过了片刻,几个侍卫才小心翼翼地抬了张矮脚床出来,朱翊显一动不动地仰躺在上头,视线迟钝地转过来,顿时目露激愤,口角剧烈颤动起来。
绍桢不为所动:“弄走。”
外头却传来一阵踢踏奔跑声,叶氏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拦在儿子跟前,瘦得脱相的脸上再也没有方才的阴郁之色,而是满眼哀求,毫不迟疑地朝绍桢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叶氏哀哀哭泣,“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痰迷了心窍,以往才做出种种癫狂之事。求您发发慈悲,高抬贵手放过翊显吧!我是他生母,我代他受过!您要给大公主出气,我来偿命行不行?翊显都这样了,他再也不会碍着您的眼了!”
朱翊显眼中滚出热泪。
绍桢看了看天。她要是就此心软,怎么对得起幸姐遭的劫难,怎么对得起幸姐奄奄一息那两个月,自己的患得患失和担惊受怕?
她声音冷硬:“明静仙师说的什么疯话?既已出家,他怎么还算是你的儿子?宝华寺是怎么管理的,明静这样的师太,白日里难道能随意走动,不用参禅打坐吗?把她给我拉走!”
住持赶紧给徒弟使眼色,不顾叶氏的哭喊挣扎,硬是将她架了出去。
朱翊显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绍桢不愿多看,训斥侍卫:“傻站着干什么?送他上路!”
直到看着朱翊显被抬进马车,她才上了回乾清宫的暖轿。
刚刚上轿没片刻工夫,忽然有人回禀:“……明静仙师的禅房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