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复了一遍:“请三爷拿主意,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
屋里,绍桢听见外面人对太子的请安声,紧接着便见宁大夫迅速走了出去,身下又是一波疼痛,她咬牙忍过去,招手让小山奈过来,耳语道:“你去外面听听,宁大夫和太子说了什么。”
小山奈立刻点头,瞥了眼医婆、稳婆,她们正惶惶不安地等着什么,好像并没有听到夫人的话。
地上一盆血布染红的温水,已经不能再用了,她顺手端起来,轻手轻脚,快步出去。
“剪子……血崩而亡。”
“请三爷拿主意。”
小山奈有些心惊胆战,敏感地察觉到三爷的目光放在了她手中的血盆上,听见他轻声说:“孩子……”
小山奈几乎端不住铜盆,像是烫到手一般递给婆子,折身就进了产房。
绍桢正在焦急地等着她,小山奈轻轻走到她床前,防备着稳婆、医婆听见,用很轻的声音说:“宁大夫问三爷是保大保小,三爷的意思是保孩子,要用剪子剪开产道,让孩子快点出来。”乞求道:“夫人,您还有没有力气?能再努力一把吗?”
剪开?
绍桢手指蜷曲,心中发狠。
我在这里挣命给你生孩子,我是陪了你七八年的人,就是养条狗,也该养出感情了!这么个连天日都没见过的小畜生,一条性命都算不上,你竟然要为了它舍弃我?给你生孩子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我来为你过这个鬼门关!我绝对不要为了生个孩子,还是你的孩子,就这么死在产床上!
她声音微弱,语无伦次道:“不,我娘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我的。这样留我一个人在世上,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情愿娘当初把我闷死在肚子里,我愿意用我自己换她活着。我的孩子一定也一样想。小山奈,我、我不想死。”
小山奈哭道:“夫人想我做什么吗?奴婢一定办到!”
绍桢眼神渐渐清明:“再端参汤来,我自己生!我不信这个孩子就是我的索命鬼了!”
……
太子望着那丫鬟端出来的铜盆,水面暗红,几乎就是一盆血水。
她流了那么多血吗?
太子喃喃地重复:“孩子……大人……”
陈斐忍不住上前一步:“爷,时候不多了!”
太子回过神一般,斩钉截铁道:“当然是保大人!无论用什么方法,就算孩子没了,我只要她平安!”
宁其仙松口气,磕了个头,爬起来就进了屋。
绍桢看见宁其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简直像是看见了阴司地狱锁魂的鬼差,身上力气卸了大半,惊慌失措地大喊:“你不准过来!出去!小山奈,把她赶出去!”
宁其仙非常困惑,但是这时情况紧急,哪里容得她细问,快步上前,正要安抚,小山奈姑娘却真的拦住了她:“宁大夫,您听我家夫人的吧。”
宁其仙几乎要着急上火,忍不住跺了跺脚:“你这是干什么?!我要……”帮夫人推拿,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只听稳婆惊喜的一声。
“开了!孩子的头出来了!夫人再用力!”
第73章生产
太子等在外面,心中如有烈火焚烧。
女医进产房后,屋里的呼喊一声声大起来,好像有人塞了东西进她嘴里,那呼喊骤然停歇,庭院寂静得就像站了一堆活死人。
太子脑中忽然空白了一瞬,还来不及反应,耳边便传来一声婴儿啼哭,细弱得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竟然回头问陈斐:“你……”
陈斐面上的喜色已经回答了他:“爷,夫人生了!奴才给爷道喜!”
产房里,孩子落地的一瞬间,绍桢只觉身体一轻,浑身力气也跟着孩子一起出去,耳鸣声大得让她听不见屋里其他人的声音,只从她们的口型知道她们在说话。
为什么宁大夫的神情不大好。
绍桢脸色惨白,挣扎着攒出一些说话的力气,气若游丝道:“孩子……抱来给我看看。”
宁大夫立刻将棉布裹着的孩子抱到她面前。
绍桢揭开襁褓看了看,刚出生的婴儿看不出美丑,拳头比花生还小,蜷缩在头边,手肘上一个淡淡的粉红色印记,像一朵梅花。
她还想问一句是男是女,却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果然是太子,几步便到了她面前。
绍桢盯着他,身下热流一阵阵涌出,听见医婆有些惊慌地说“夫人血崩了。”她只来得及轻轻地说一句:“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便沉入黑暗的混沌之中。
……
宁其仙诊过脉,转身回禀:“夫人是生产时间过长,又力竭不支,这才致使血崩。只怕要调养个四五年,才能恢复元气。”
性命无虞便好。
太子松懈下来,终于有精神看孩子。刚出生就长得这么清秀,以后不知道有多漂亮。细看之下,却发觉孩子面皮微微青紫。
好像被父亲抱得不舒服了,婴儿啼哭起来,声音弱得让人骤生不安。
太子心里一沉。
丫鬟、稳婆跪了满地,连宁其仙也不敢再开口。
……
端敬殿中,太子妃轻轻摇着拨浪鼓,逗着膝盖上的儿子左右摆头寻找,脸上全是柔和的笑意。
木蕖进来换茶,太子妃头也不抬:“那小黄门送去前头了?”
木蕖点头:“已经交到崔文太监手里了,下午便移交宫正司。”
银丹轻哼一声:“要让他好好吃吃苦头才是。敢这么大胆地上前告密,怎么连个话也听不清楚?太子爷明明是为着南京地震的事情才去了前头,竟然也能听成出宫。应该叫宫正司割了他的耳朵!”
太子妃笑容不变地引着儿子朝她扑过来,淡淡道:“倒也不一定是听错。拿他给爷赔罪认错而已。只盼着爷能原谅我这回莽撞。”
外头有个小太监的声音,非常焦急:“奴才是昭俭宫宋才人身边的,太子妃娘娘!宋才人发动了!”
太子妃无奈将儿子递给奶娘:“不是说还有半个月才生吗?谁惊着她了?”又眉心微蹙:“真是不会挑时候,南京刚传地震,她就生孩子,也太晦气了些!”
木蕖伺候着她去换衣服:“要不,奴婢替您先去看看?”
太子妃摇头:“要做面子就做全套。怎么说我也是孩子的母亲,左右无事,过去撑着场面。拿我的牌子去太医院请刘院判过来吧。”
木蕖应是。
……
深夜,钦天监监正的值房还亮着灯火。
说是值房,其实更应该说是宫殿,四面悬着长长的玄色幡布,当中一台巨大的乾象仪,此外再无陈设,显得异常空荡和神秘。
监正大人盘腿坐在乾象仪之前,头也不回道:“微臣给太子爷请安。”
太子慢慢走进来,站在他身后等着。
监正卜完一卦,从蒲团上起身,这才行了个正礼,笑道:“太子爷深夜相邀,不知所为何事?”
太子道:“占命。”
监正听了,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道:“请随微臣来。”往左边的玄幡走去。
玄幡之后是一间稍小的屋子,房梁很高,木架一重一重,摆满了龟甲、木轮和各种古老的经书。
监正一边带着太子往前走,一边道:“微臣先与爷禀明,占命是预测之学,根据已知推测未知。然而万世之中,既有定数,又有变数,人禀命于天,此乃天地之道。微臣只可预测定数,却不能预测变数——您请坐。”
太子点头,没有更改主意。
地上摆着笔砚和一堆龟壳,监正复又盘腿坐下,拿起一只龟壳摇了摇:“请报八字。”
太子慢慢道:“昌化二十一年,二月初五,巳正一刻降生,女命。”
监正快速摆着地上的龟壳,十指寻纹,心无杂念,良久说道:“姑娘贵造:戊寅年,辛酉月,壬午日,丙巳时。依微臣所讲,元命贵重,不敢妄言。为人一生敏慧,干事无出心念。”沉默下去。
太子见他说得这么少,心中就有数了。命数无常,千变万化,怎么可能只有这些说头?除非。
他平静道:“你继续说,孤不怪罪。”
监正捋了捋白须,声音沉肃下来:“姑娘八字阴水太多,体虚不健,敏感多思,一生苦闷。六亲缘浅,犹为生母所痛,必承手足之祸。不出一七之年,主有水下之灾,”顿了一顿:“寿夭而亡。”
一七之年,就是七岁。
与几位大夫所言都相差无几。
太子问道:“可有避祸之法?”
监正凝神看着龟壳上的裂纹,片刻后道:“微臣无能,或有变数,无从预测。教姑娘少近水边玩耍吧。也不宜与手足亲近。”
太子嘴唇紧抿,定定地看着墙上高悬的周文王像。监正自顾摩挲着龟壳,也不出言相问。
月光悄悄变换位置,太子终于移开视线,声音听不出喜怒:“孤知道了。再劳烦大人算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