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座城市太大了,大到几百家影院、十几条地铁线,都没有给她一次偶遇的机会。
窗外的落叶打着旋儿落下,江枝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想到他们当初决定上海这个城市时的约定。
要找到全上海最像锦城味道的火锅;
要去苏州河上,收集所有桥的日落颜色;
要去和平饭店老年爵士酒吧,听他们用萨克斯吹《夜来香》。
而如今,那些约定就像这些飘落的落叶。
曾经鲜活地在枝头摇曳,如今只能随着时光的风,无声地散落在记忆的角落。
工作后的春节假期和读书时候完全不同,来得又晚又短。
为了省下些差价,江枝除夕夜当天才到家。
棠里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当江枝推开家门时,春晚已经开始放歌舞节目了。
餐桌上摆着热好的年夜饭,江芸的轮椅停在桌边,听见动静也没抬头,只是专心摆放着碗筷。
温万华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坐在餐桌上,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
“言蹊刚给我发的消息。”温万华和桌上其他的两个人说,“他那个项目赶着上线,今年不回来了。”
江枝正夹菜的筷子悬在半空,透过温万花举起的手机,她看见照片里温言蹊的工位。
落地窗外是上海璀璨的夜景,桌面上散落着三四个空咖啡罐,其中一个歪倒着,里面残留的黑色液体在显示器冷光下泛着微光。
春晚放到小品的时候,温万华突然问:“在上海经常跟你哥见面吗?”
“还没来得及去找他。”江枝低头扒饭,声音闷在碗里,“他太忙了,我俩住的也远。”
对面江芸的轮椅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响。
江枝抬头,看见她有些意外的眼神。
温万华叹了口气,往她碗里夹了块鱼:“忙成这个样子,你们年轻人啊,平时一定要注意照顾身体,多吃一点,听到没得?”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炸开一簇烟花,将他们的对话生生打断。
春节的余温还未散尽,江枝刚回到上海,就得知公司了要战略转型的消息。
时代所趋,AI大模型来势汹汹,集团算法将只保留中台,各业务纵向支持的算法裁员70%,多出来的HC分给AI项目部。
周一的茶水间的咖啡机冒着热气,江枝听着同事们压低声音交换着小道消息:“听说咱们是挖来了人家整个AI团队,带着核心专利过来的,人效能提升30%。”
“算了一下,这波估计得裁掉2000人。”
“现在哪都在裁员,而且咱们这个薪资,出去了很难被接住。”
江枝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钱哥的消息:“来我12-003会议室。”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放下咖啡的手指冰凉,她缓了几秒,去工位上拿了电脑。
穿过办公区的长廊时,玻璃幕墙外阴云密布,远处的高楼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江枝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想起半年前入职时,也是沿着这条走廊,钱哥亲自带她熟悉环境。
“坐。”钱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公司的消息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跟你直说吧,这事是真的。”
窗外的雨滴开始敲打玻璃,像倒计时的秒针。
“你很优秀,这点我从不怀疑。”钱哥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但这次变动……唉,有些话虽然难听,但得说明白。能力好的人很多,可每个leader都要保自己的嫡系。”
江枝听懂了钱哥的言下之意,就在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放清,手指从电脑上移开,状似无意地碰了碰她的腕骨:“我还是单身,你可以考虑一下,是否要成为我唯一的嫡系。”
钱哥推来的那杯热茶已经凉了,水面倒映出她微微扭曲的脸。
她也想硬气一把,把手机还是电脑什么的砸到他脸上出气。
但是她忽然明白和她的谈话为什么要选在12楼最角落的003会议室,因为这里远离办公区,连监控都是死角,她连证据都不确凿。
而钱哥这个级别的人在行业内资源交错,他确实有本事让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研发在这个行业寸步难行。
走出会议室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这是今年outing时加了钱哥微信,除了好友验证以外,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给她发消息:名单周四上报,周三前等你答复。
周二的办公区比往常安静许多,江枝周围几个空荡荡的工位上留着一些不用的书,他们的主人已经在昨晚离开。
江枝对面的同事正快速滑动招聘APP,屏幕光照亮他疲惫的脸。
他没要N+1,选择了N和多留一个月,只为了在上海的社保能不断缴。
“枝枝!快看!”评审完的佳姐小跑过来,打开了飞书照片的电脑屏幕几乎要贴到她脸上,“新来AI总监!老总挖来的那个,我去,帅炸了,听说真人有一米九!!"
江枝还没来得及看清总监的照片,抬头时,看见人事总监领着人从玻璃走廊经过。
晨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温言蹊走过那片金色的光晕。
简单的黑色卫衣衬得他肩线越发挺拔,领口露出的一截锁骨仍然清瘦。
他正低头听人事总监说话,下颌线的弧度比记忆中更加锋利。
目光转过来时,他们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相接,温言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像扫过任何一个陌生同事那样,平静地移开。
人事总监推开隔壁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江枝看见门上新贴的名牌:AI研发中心总监,温言蹊。
安静了不到一分钟的佳姐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我去!!什么仙品!!真人居然比照片还好看!!!枝枝,你要不要……”
她说到一半,在看到江枝的电脑屏幕在“离职申请”那页时,话音戛然而止。
新来的AI总监带来的新团队,迅速填满了江枝周围的空座。
温言蹊站在走廊中央,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手里的平板,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原算法组有熟悉BERT变体的同事,有想法的话,下午可以到我办公室聊聊转岗。”
他的目光扫过开放式办公区,在掠过江枝时没有丝毫停顿,“薪资重构,上不封顶。”
夜幕低垂,办公室的灯却依然大亮。
温言蹊的办公室门无声滑开,他倚在门框边,黑色卫衣在办公室空调的高温下已经脱下,只穿着挺括的白T恤,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江枝,”他的声音很轻,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你来。”
今天进出他办公室的人实在太多,周围同事听见她被叫进去,头也没抬。
办公室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高几度,温言蹊站在落地窗前,五角场的霓虹在他身后流淌成河。
温言蹊转过身,揉了揉太阳穴,指节敲了敲桌上厚厚一沓简历,最上面那份赫然是她的,照片还是入职时拍的,马尾辫比现在要短一寸:“不找我聊聊转岗吗?”
江枝盯着只进来过一次的办公室地毯,诚实地说:“我没有相关经验。”
温言蹊抬眸看她,问话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轻,像在问相熟的人,明天会不会下雨:“那你是要走?”
”应该吧。”江枝的回答很淡,像在说雨已经停了。
温言蹊忽然站起身,他高大的阴影遮天蔽日地笼罩住她:“为什么来上海?”
江枝抬起眼:“来找你。”
温言蹊微微俯身,身上咖啡的苦涩味道瞬间将她包围:“为什么不联系我?我微信没换。”
江枝猛地吸气,把眼泪逼回眼眶:“你也没联系我。”
江枝刚回到工位,浩宇就划着办公椅凑了过来,他看了看她的脸色,压低声音问:“你脸色有点差啊,还好吧?”
江枝清了清嗓子,目光不自觉瞟过他的办公室:“嗯,没事,就是简单聊了聊。”
“我听之前的人说,他要是有想法会问的可细了,不光聊实现办法,还聊整体思路,你这么快出来,应该是没戏。”浩宇叹了声气,随即安慰道,“不过没关系,反正你还小,工作也好找,抓紧改改简历吧,到时候我给你看看。”
江枝抿抿嘴,感觉到口袋里那张残留着温言蹊指尖温度的房卡,正硌着她的大腿。
温言蹊刚来杨浦区,还没来得及找房子,公司为了让他尽快入职,直接给他定了隔壁酒店的一整年套房。
江枝站在门前,指尖轻轻搭在门把上,脑海里已经勾勒出房间的样子。
大概会像家里他卧室那样极简,除了日常的衣食住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推开门,入眼是意料之中的整齐。
七瓶姜汁汽水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圆桌上,电脑和充电线按照同样的水平线摆放在桌角,连桌上的文件,都整齐地码成直角。
可就在这近乎刻板的秩序感里,她的目光被电视柜上的某个小东西猛地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