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温万华所说,刚一下车,饭菜的香气像长了腿,从二楼老旧的窗户飘出来。
他拎着凉粉进了厨房,把菜一盘盘端出来,摆出满满当当的一大桌。
温言蹊和江枝负责拿碗筷和摆凳子。
江芸最后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铁盆,里面装的是袋子里倒出来的凉粉。
她拿搅凉粉的筷子尖指向江枝边:“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的?不要跟学校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人走的太近,把我说话当放屁吧?”
温万华接过铁盆,摆在江枝面前,回头打圆场:“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是枝枝的问题,是人家来找的她。”
江芸解下围裙,眼睛瞪着眼睛:“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招惹别人,别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来招惹你?”
正在分碗筷的江枝轻轻叹了声气,声音小到只有她和站在她身边的温言蹊能听见。
吃饭的全程吗,她没动过面前的凉粉。
因为温万华买的凉粉里有折耳根。
她讨厌吃折耳根。
晚上她不想学习,但手机被没收了,她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干脆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打开电视。
现在的电视,不充会员能看的节目少得可怜。
是相亲节目里浮夸的嘉宾,就是播到一半的抗战片,再不然就是完全看不懂的围棋解说。
江枝面无表情翻了好几遍,最终停留在一台勉强能看的综艺。
房间里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
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脸上。
综艺里光鲜亮丽的女明星,带着自己的妈妈一起上电视。
女明星撒娇似的贴着妈妈,跟主持人说:“我就是妈宝女呀。”
江枝眉头瞬间皱起,心里像堵了块巨大又不规则的石头。
不仅让她喘不上气,血肉还被石头的棱角磨的生疼。
脚那边的沙发陷下去一块,江枝知道是温言蹊来了。
她没看他,等他坐近,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就是这样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别放在心上了。”
“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江枝没看他,却也没在看电视,眉头皱着更紧,“你知道的,不是我的问题。”
温言蹊的手从她头顶滑落到肩膀,安抚似的拍了拍:“我那时候帮你,只会激怒她。”
江枝的声音闷闷的:“可是那时候站在我这边,你总可以做到吧?”
温言蹊轻轻吸了一口气:“嗯,我可以。”
他服了软给江枝台阶下,江枝却没有乘胜追击。
因为她知道温言蹊说得对。
她只是,在拿温言蹊撒气。
两人都没再说话,客厅里只剩下综艺里夸张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江枝换了个方向躺,像是示好似的,把头靠在了温言蹊的腿上。
温言蹊修长的手指插/进她乌黑的发丝,不紧不慢地给她梳理长长的,垂在他腿上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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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的两周,江枝期末考试结束,正式进入暑假。
这个暑假对她来说与以往的每个暑假都不同。
温言蹊比她大一届,过往的每个暑假,都是他压力更大。
这个暑假他熬出头了,只剩下江枝一个人,在学习的炼狱里忍受着煎熬。
还是温言蹊在玩,她在学的双重煎熬。
再回到学校,新高三宣布临时换了数学老师。
朱颜老师刚带完上一届高三,这次高考,她带出来了学校建校以来唯一一个满分,并且140分以上的有4个,学校有意让朱颜老师未来专带高考班。
上一届她带出来的数学满分是温言蹊,老师爱屋及乌,刚接手新高三,就很喜欢江枝。
而又很快的,江枝从“借光”,变成了自己的光。
成绩好,上课认真,做题踏实,不骄不躁。
老师对江枝喜欢,从爱屋及乌,不知不觉变为真正喜欢她。
换老师后的第一次成绩下来,全班一起通讲完卷子,朱颜单独把她叫过来。
她翻看了一遍江枝的卷子确认,开玩笑说:“真是一家出来的。”
江枝:“啊?”
“我的意思是说。”朱颜一边拿红笔圈出来江枝选择题倒数第二道错题和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三问,一边说,“你跟你哥错的题跟错题的思路都是一样的,他错题本扔了吗?没扔的话你可以多看看,应该对你的成绩很有帮助。”
周五傍晚,江枝推开家门,屋内一片寂静。
家里没人,家里只有窗外渗进来的暮色,昏沉沉的,像蒙了一层灰扑扑的纱。
她环视房间一圈,视线停留在电视旁边荒废已久的座机。
江枝在电视柜前,指尖轻轻拂过座机表面的灰尘,按下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十三位数字。
那头的人很快接起来,在她出声之前已经猜到:“是枝枝?”
“嗯,是我。”江枝应了一声,问道,“你这周还回家吗?”
“这周我不回了,周末有个团会要开。”温言蹊顿了顿,“怎么了吗?”
江枝听见他说不回来,手指无意识绕起电话线。
红色电话线像细蛇一样一圈一圈缠在她白皙的手指上,衬得她手指细长而艳丽:“朱老师说咱们两个的数学题错的思路是一样的,让我参考你的错题本,你错题本还留着吗?”
“留着。”温言蹊沉声说,“在我书桌最左边的抽屉,单线本,上面写了是错题本,你自己拿。”
江枝说好,却没挂电话。
温言蹊也没挂,但他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怎么了?”
江枝蹲久了,伸长腿放松,声音懒洋洋的:“想哥哥了。”
电话那头的人低低的笑了:“哥哥也想你。”
虽然给温言蹊打电话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挂了以后江枝还是把电话摆成原来的样子,像没人动过那样。
一切都做好,她在门口重新穿好鞋,出门找江芸。
自从温言蹊去上大学,每周他一走,江芸都会把他的房间门锁上,等他什么时候回来再开。
江枝没问过她在防什么,反正她平时也不在家。
一楼的超市收银台前只有聘请的收银员小亚在,她和小亚点头打了招呼,继续往外走。
不在超市,就只可能在打麻将。
麻将馆没有,卡悦宾馆没有,五金店没有。
从五金店出来的时候,天空落了几滴雨点,好在没下大,她懒得绕路回家拿伞。
顶着潮湿的空气绕了半个县城,她终于在小学的传达室找到江芸。
秋天夜雨微凉,冻的只穿了短袖的江枝两只手紧紧环在胸前。
她推开门时,冷风夹着雨丝灌进狭小的室内。
正在打牌的江芸抬头,脸色骤然沉下来,嫌恶的眼神定在她胸前:“你干嘛呢?”
她顺着江芸的眼神,低头看自己身上。
刚才这一路她只顾得冷,没注意到身上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
白色的衣服,一旦沾了水,连她身上淡紫色内衣的轮廓都勾勒的一清二楚。
而她两只手环胸的动作,无意间把胸托出惹人遐想的形状。
她换了个姿势,让胳膊挡住胸口:“我哥那屋的钥匙放哪了?”
江芸出了张六桶才理她,防范的语气好像那个房间是为了防她才锁的:“你想干嘛?”
江枝忽略她的语气:“数学老师让我拿他的错题本学习。”
江芸上下打量她,像是在确认她说话的真伪,等下一轮到她出牌,她为了不被影响打牌,才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拿出遗传钥匙,“啪”的拍在麻将桌上:“没有他你能死。”
第6章
桌上的其他牌友交换着眼色,有人出来打了个圆场:“哎,你也别这么说,妹妹跟哥哥亲,是好事哇。难不成要天天打架你才开心?”
她说完,拍拍江枝的手:“你妈妈也是为你好,叫你不要那么依赖别人的意思。这么冷的天气,你回去喝点姜水哦……七万!”
虽然无人在意,但江枝还是对阿姨说了声谢谢才走。
应该算是幸运,她前脚刚到家,后脚雨倏地下大。
雨点砸在屋檐上的声响急切,像有无数细小的石子从天上掉下来。
她拿着钥匙圈,随机抽了一个钥匙插进锁眼,失败了才想起来忘记问江芸是哪把钥匙。
只能以她随机抽的这个钥匙为起点,挨个试过去。
外面狂风骤雨,她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试到第四把的时候,手冷到颤抖对不准锁眼。
担心门还没打开自己就要被冻死,江枝把钥匙放到一边,决定先去洗澡。
热水洒出来,温差让浴室的玻璃起了一层氤氲的水汽。
江枝看着玻璃窗上的水雾,想起了刚才阿姨说的话。
她说妈妈是为了她好。
可江枝知道不是。
江枝站在水下,看着自己淋满水珠的皮肤,甚至能清晰的想起,江芸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为了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