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砚之也一晚没睡。
他把这十年间画的画像通通翻了出来。
十年,几百张画。
皆是女子,却每一张都是不同的面貌。
唯一相同的,就是那清冷透彻的眸子。
如今,他把那几百张画付之一炬。
火光把书房照亮时,他提笔重新画了一张。
画完,挂在墙上,望了许久。
他又开始整理今晚的见闻。
好像每整理记录一点,他所在的世界就会更好一点。
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也能更近一点。
一直到天光大亮,又到了上朝的时候。
一大早,何时慢就进了宫。
皇上才刚起,就听郭公公说她在外等着呢。
莫名。
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
她不是又抽谁鞭子了吧?
听何时慢说完。
皇上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怒。
生气吧,她还替国库省了一笔赈灾银子,正好他不想再用国库的银子赈灾了。
高兴吧,她还差点把人当众射杀。
但皇上更在意的,是她居然真的没学过弓箭就能射杀旁人。
来了兴趣,皇上拉着思敏公主的手看了又看。
确实连一个茧子都没有。
旁的骗得了人,这可骗不了。
她确确实实的没学过。
皇上让人拿了弓箭给她,何时慢在现在射死他和以后射死他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射中了郭公公扔到天上的果子。
皇上这下是真信自己这个女儿不一般了。
射杀三品大员就射杀三品大员吧。
“他不是没死吗?”
皇上念叨一句,心情不错的去上了朝,顺带答应了何时慢亲去蜀地送赈灾银的事。
何时慢出宫前想了想,还是拐去了皇后宫里。
路上,遇见的宫人也好,其他妃嫔也好。
对她这个思敏公主都恭敬多了。
好像生怕她毫无征兆的疯起来。
思敏公主道:“他们好像讨厌我。”
何时慢被她逗笑了。
“演滑稽戏的谁都喜欢,你去吧,”
思敏公主:“……我还是被讨厌吧,挺好的。”
“放心,等你手握大权的时候……”
“就没人讨厌我了?”
“不,是讨厌你的人就更多了,甚至连你的亲人朋友都会对你生出敌意。”
“……那我放心什么?”
“放心,他们再讨厌你,也不敢当面针对你,还会恭敬的讨好你。”
思敏公主把自己带入进去认真的想了想。
“那好像也挺有趣的。”
何时慢看得出,她的思想在一点一点的转变了。
到了皇后宫里,皇后刚起来不久,正在和太子一起用膳。
看见她来了,皇后用膳的心思都没了。
“可是你父皇把你召进宫问罪的?”
“问什么罪?”何时慢坐到桌边,让人取了碗筷。
皇后不吃,她吃。
她正好还没用早膳呢。
“当然是因为你当众射杀太常卿的事,母后早就跟你说过,你这样早晚……”
“他不是没死吗?”
“谁教你说的这样的混账话!”
“父皇啊。”
何时慢无辜的眨眼。
“我来请罪,父皇亲口说的。”
皇后:?
“你父皇就这么说的?他、他没要治罪?”
何时慢:“没有,现在应该正在早朝上维护我呢。”
皇后:……
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规训之言,一下子就说不出来了。
“可是母后还是会担心你,万一哪次你父皇真的不愿意在袒护你了,该怎么办啊?”
“母后,我自有主张,这次来,儿臣是来告别的,儿臣要去蜀地一趟,估计得些日子能回来。”
皇后诧异,“去、去蜀地?你要去赈灾?”
“是,儿臣筹来了银子儿臣亲自去送。”
皇后想到了什么,“你的自有主张,就是趁着你父皇还愿意袒护你的时候,多积攒自己的名声吗?倒也是个办法。”
“但是……路途辛苦,舟马劳顿,你一个女子,得吃多少辛苦啊。”
“这些事情明明是你的兄弟应该操心的,怪母后没能给你生个哥哥,你弟弟还小你这么多。”
“不如还是找几个靠谱的大臣,陪着你弟弟去一趟吧,你弟弟如果能从这个年纪就开始接触政事,想来太子的位置也会更加稳固,朝中的名声也会更好,还能增长见闻,开阔眼界,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何时慢吃不下了,放下了筷子。
虽然她没有以名声保命的想法,但她更不想替别人做嫁衣。
皇后虽然确实有一片慈母之心,但她心中也总有更重要的东西。
何时慢特意拐过来,就是想让思敏公主一点一点的看清楚。
别把皇后和太子当成自己的后盾。
皇后也果然不让她失望。
“母后,地位的稳固也好,名声也罢,还有什么见闻眼界,不光他需要,我也需要。”
“母后想给他,还请自己想办法。”
皇后闻言愣了一下。
“楚华,母后没有别的意思,你也是母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
“儿臣都懂,母后心里是在意儿臣的,只是做起选择时,也总会忘了儿臣。”
就像思敏公主把自己龟缩在后院的那几年一样。
她被母亲和弟弟忽略的彻底。
太子一直没出声,但何时慢看的清楚,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多了些陌生的敌意。
出宫的路上,思敏公主很安静。
何时慢感受的到她内心荡起的层层水波,没有说什么,任由她继续安静下去。
总有些事需要她自己想通。
三天后,何时慢带着思敏公主出京了。
这是思敏公主第一次走出京郊地界。
她所习惯的安宁繁荣不过两三日就被扔到了身后。
而眼前越来越多的,是面黄肌瘦的流民和仗势欺压的乡绅恶吏。
如果思敏公主没去过玉城,可能还好一些。
可现在,却被极大的反差冲击。
同样是百姓。
为何她们大齐的子民,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第158章 天真公主爆改实录22
在出京前,思敏公主心中的权利。
是魏庭朗不得不跪下的膝盖。
是一箱又一箱搬回来的私产。
是拉弓射向敌人后又全身而退。
而到了蜀地后。
权利成了一袋袋救命的粮食。
成了百姓们劫后余生的眼泪。
成了无数人活下去的希望。
思敏公主这一路过去,只觉得自己过去二十三年人生所铸造的一切,被尽数推翻。
以前她怨父皇,怨他对母后凉薄,怨他对自己和弟弟无情。
现在她怨父皇,怨他在其位,却不谋其事。
整日沉于享乐,置百姓于不顾。
还有魏家那一家子奸逆。
她虽然知道他们贪污枉法,欺压百姓,知道他们连赈灾银子都敢贪。
可没身处其中,她就无法深刻的理解每个词的含义。
如今她一日日走到蜀地,亲眼看见一幕幕的人间悲剧。
她才终于懂得。
轻飘飘的奸臣两个字后面。
是多少百姓的血和泪,又碾碎了多少人的一生。
送到京中的邸报寥寥几笔,轻的被人随意放置丢弃。
落在眼前,却是一幅人间地狱。
蜀州知府陈宏双听闻公主亲自送赈灾银来了,特意备了好酒好菜接待。
思敏公主是什么性子,蜀州知府也是知道的。
虽然,他猜不透那般无用怯懦的公主怎么敢独自来了这。
但来了也没事。
之前那笔赈灾银子,是在城门外就被掀开了箱子的。
众目睽睽下,谁都能看见,那送来的就是石头杂草。
还没进城就没了,跟他知府可没有一点关系。
许大人来了,也只能按规矩办事,不能平白让他下狱。
不然他在京中的党羽定会弹劾他。
一个公主又能如何?
糊弄几日,糊弄走了。
他还能再挣一笔。
陈宏双想到公主可能是和驸马不睦,特意来蜀地散心。
还特意准备了几位美男子,供公主欣赏玩乐。
他想的周全。
却唯独没想到,公主如今是个疯的。
酒席摆上,看见桌上的那些好酒好菜,思敏公主就有些压不住火了。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就这样的人,也配称得上一方父母官?
何时慢让她稍安勿躁。
“只是一桌好酒好菜,他可以说是为了恭迎你特意准备,也可以卖惨说为此变卖了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