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百年的时间，是什么令卜算子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画面一转，眼前的宋予卿长大了些许，面容还略有些青涩，却已有了如今宋予卿的影子。
“师父。”宋予卿和几位弟子看着卜算子，神色间满是好奇：“为何卜修不能卜算自身？”
“并非不能，而是不应。”卜算子道：“当你窥探到自己未来的那一刻，未来已然被你改变。我希望你们善用卜算，而非被卜算结果牵引。”
画面再转，宋予卿长高了许多，与伏令年所见的宋予卿相差不大。
宋予卿的神色有些迟疑，许久，他依旧是问出了口。
“师父…您为何要将那些凡人领入阁中。他们没有灵根，许多更是不识一字，满口胡言。”
卜算子摆了摆手，伏令年能感觉到他的内心在犹豫。但最后，他只是道：“无事，我已同开阳阁大长老商量过。你将他们领过去，安排他们住下便是。”
“可是…师父…”
“没有可是。”卜算子皱了皱眉，语气不耐烦起来，胸口似有火焰在燃烧：“只是几个凡人罢了，妨碍不了什么的。”
宋予卿走后，卜算子凝视着手边的罗盘，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会是…我的未来吗？”
画面再度变幻，这一回，卜算子处于一处大殿之下。
节节台阶向上延伸，近乎看不见尽头。
卜算子一步一步向上，伏令年的视角跟随着他前行。她能感觉到卜算子内心是焦急的，身体亦虚弱的不像一名修仙者，行走时甚至有些难以保持平衡。
焦灼与痛苦的情绪积郁在胸前，卜算子终于登上了台阶顶端。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望不见尽头的夜幕。点点繁星缀于夜幕，明亮的似近在眼前。
夜幕下方，一袭蓝衣身影席地而坐。
白发与黑发纠缠，如白雪铺就于大地。近乎没有血色的肌肤与雪白的睫羽，都予人一种诡异的非人感。
似是察觉到了来人，中央之人睁开了眼眸。
惊讶地情绪在胸中蔓延。
——那人其中一只眼睛的瞳孔，是白色的。
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是一片白茫茫的虚无。
这并不仅仅是伏令年的情绪，亦是卜算子本人的。
“阁主…”他道：”您的眼睛…？”
“无妨。”阁主的声音似自虚空处传来。女性的嗓音空灵且柔和，同她的外貌一般，都透着股非人的感——若非要伏令年找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神性。
“来寻我，所为何事？”阁主问。
卜算子内心生出一股希冀之意，他扯开自己的衣袍，看向自己右臂。
那条手臂无力地垂着，瘦弱且畸形，只轻轻一晃，上方的血肉竟如同枯树外皮般簌簌掉落。它不像是人类应有的肢体，更像是腐尸的一部分。
“阁主…”卜算子痛苦地道：“又开始了，自从看见那些事物起，我的手臂、我的身体都在逐渐腐朽。生命力无时无刻都在流失，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甘心，卜修卜算天机，为何便要遭此磨难。我们与其他修士究竟有何不同？我不明白…”
阁主的神情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丝变化，她平静地聆听着卜算子的话语，凝视着卜算子的面孔。
虽然没有焦距，卜算子却感受到了那道目光。
“来。”
阁主唤到。
卜算子上前，跪伏于阁主身前。
阁主苍白的指尖轻轻贴于卜算子手臂，伏令年同步感受到手臂上有丝丝凉意向上蔓延。原本没有知觉的手臂在阁主的触碰下竟涨痛起来。
腐烂的手臂重新长出血肉，寸寸骨肉似被碾碎又重组，血管若春日生长的草茎，彼此交缠，于血肉间穿行。
痛。
这是伏令年与卜算子共同的感受。
他忍受着这样洗经伐髓般的痛苦，浑身浴汗，眼前发黑。
直到一切平息，卜算子恍惚抬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阁主苍白的手指。
在卜算子的注视下，阁主的指尖寸寸破碎，如同脆弱的瓷器。
“阁主！”他低呼一声，抬起脑袋。
不知是不是错觉，阁主的发间比起先前所见似乎更加苍白了，满头银丝宛若霜雪。
“无事。”阁主收回手，神情依旧平静，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未知的恐惧总是最可怕的，但知道的太多，往往也不是一件好事。”她注视着卜算子的面孔：“这便是先知者的宿命。”
“我所看见的那些事物…究竟是什么？”卜算子指尖发颤，轻轻贴于自己重塑的右臂之上。血肉的触感是温热且柔软的，卜算子却觉得有些陌生：“我无法形容它们，或者说…祂？”每次看见祂，他就无法思考。那种恐惧与畏惧发自内心，让他无法再升起其余的欲望。
他注视着阁主，既渴望从她口中听见答案，又对未知的答案感到恐惧。
伏令年透过卜算子的眼睛，看着阁主微微启唇。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一字一句地敲打在伏令年的心头。
“祂们是来自地底的，源自这个世界本源，与天道同存的……”
伏令年看见阁主的嘴唇在动，耳边却再也听不见声音。
面前的画面像是被按下了禁音键，紧接着，画面也开始消融。
伏令年觉得自己像是萝卜般被人从土中拔了出来，神识从卜算子的记忆中抽离，有人在耳边呼唤她。
“二丫，醒醒。”
伏令年缓缓睁开眼睛，她正半跪于地面，归年插在腿边，支撑着她立起上半身。
随即，她首个看见的，便是空镜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
第134章 五个问题
听见有人在喊她二丫,伏令年刚刚被从卜算子的记忆中拽了出来，还有些迷茫，下意识应了一句。
随即,她反应过来,盯着面前的空镜。
知道她这个称呼的，除去凡间村子中的居民，便只有与她熟悉的朋友或同门。而平日里喜欢喊她二丫的,便只有温季才和阿九。
刚刚呼唤她的，是一道女声，且并非阿九的嗓音。
是空镜在喊她吗？
伏令年的视线落于空镜身上，却没法从她根本没有五官的面孔上观察出她的神色变化。
同时，伏令年心中亦有和卜算子同样的困惑与猜疑。
空镜究竟是谁？
在观看卜算子记忆时，记忆片段零碎，跳转的极快。除了一些能够连成具体内容的记忆,其余的大多只是一幅幅画面。伏令年在其中看见过空镜。
同样是在黑纱之中的人，身高身形都相似。不同的是，那时的空镜拥有一双异色的眼眸,裸露在外的肌肤似乎与常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你是谁？”伏令年终究还是问出口了，她没有在空镜身上感受到恶意。而在先前进入石门之时，空镜回头望来，分明是发现了他们，却并未戳破。
那时，伏令年便隐隐有所察觉,空镜似乎还有别的目的,针对的也并非伏令年几人。
与其毫无根据的各种猜疑,不如直接开口询问。
“我就是空镜。”空镜声音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她伸出手,示意伏令年搭上她的掌心。
伏令年犹豫了一瞬，将归年收起，伸手去握空镜的手。
空镜的动作很自然，就像从前做过无数次那样。
奇怪。
伏令年总觉得如今的空镜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若面前之人是温季才几人做出这样的动作，伏令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可她与空镜以前分明就没见过，更别提相熟。
难道是因为她先前喊了自己一句二丫？因此生出了些熟悉感？
“我们从前见过吗？”话在嘴边转了几圈，伏令年最终还是不得不说出这句有些俗套的话语：“你怎么唤我二丫？”
空镜侧了侧头，没来由的，伏令年觉得她在笑。
“二丫——”温季才的叫喊声近乎能穿透伏令年的耳膜，她打了一个激灵，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正好看见温季才正头朝下的倒挂在半空中，脚腕上缠着一道绳索。
绳索正上下摇晃着，把他甩得吱哇乱叫。
“救命——”
下方的阿九仰着脑袋，随着温季才的身影左右摇晃。
那绳索正是先前宋予卿…或者说，卜算子用来束缚杜钟毓的捆仙索。
在小石头人的帮助下，杜钟毓脱离了捆仙索的束缚，让卜算子陷入混乱，这才让伏令年有了可趁之机。
却不知为何，这捆仙索现在将温季才给捆了起来，看上去还捆了不止一会儿。
伏令年大概明白空镜为什么管她叫二丫了。
她方才陷入卜算子回忆中时，温季才估计就已经在撕心裂肺地喊她了。
不过，喊她有什么用，捆仙索是卜算子的，伏令年亦无法控制。
然而，随着伏令年心念刚起，那四处乱飞的捆仙索忽地顿住，竟真的松开温季才，朝伏令年的方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