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回家,始终是伏令年无法割舍的执念。
那里是她出生的地方,有她的父母,有她的好友,有她从出生起至成年的点点滴滴。
伏令年不知道空镜说的‘家’是否是她所执着的家,或许,空镜只是在指伏令年的小院和木屋。
但这一刻,伏令年陷入了挣扎和犹豫。
她无法做出选择。
“你可以选择,我们都不会逼迫你。”空镜的语气依旧空洞,眼睛泛着金属的冷光,但她的话语足够真挚。
“我…不知道。”这是伏令年的回答。
“好了。”裴知许在这时开口,让伏令年轻松了许多:“给她些考虑的时间。”
空镜看着伏令年,许久,她松开了捧着伏令年脸的手。
“好。”她道。
伏令年离开后,裴知许率先起身离开。一直蒙头喝酒的沈聿泽抬起了头。
“少见他如此气恼。”空镜道。
“从小都这样。”沈聿泽似笑似叹:“他看着最白净乖巧,实则是我们之中气性最大的人…也是,最心思敏锐的一个。当年遨月峰被告状最多的便是他,提着把剑便把整个昆仑宗打了一遍。”沈聿泽顿了顿,喝了口酒,脸上的笑意蓦然变淡了:“‘她’瞒着他和阿绯,却不想还是被他发现了端倪。若我能再看着些,他或许就不会…”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空镜缓缓起身:“改日再见吧,那时,应当会有定论。”
……
伏令年回到自家小院中,没有回房间,反而是一屁股坐在了被小船压坏的泥地里。
好晕…有点想吐…
她动了动,一脑袋撞在了船体上。
痛…
伏令年靠着船不动了。
脑海中回放着她今晚所见所知的一切,她虽然醉了,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她知道自己在做这么,知道自己问了什么。
醉酒是一种掩饰,掩饰她内心的不安与试探。
来自地底的污染…空镜和映月约定的‘钥匙’…伏令年拨开了一层迷雾后,却发觉后方的依旧是重重迷障。
不拿到‘钥匙’,伏令年便无法知晓事情的真相。
可拿到了‘钥匙’,要面对的恐怕是伏令年无法想象,也不一定愿意接受的真相。
空镜提到了‘回家’,不知道为何,伏令年认为,她口中的‘家’意有所指。
不是指外门的小屋,不是指遨月峰的小院。是指她最初的来处。
寒意顺着脚尖向上蔓延,伏令年的思绪昏昏沉沉,明明只要催动灵力便能清醒过来,她却只想闭着眼睛,就这么休息一会。
神识无意识外延,将整个小院都笼罩在内。
一团熟悉的气息闯入,神识迫不及防相触。对方讶异和担忧的情绪顺着神识传入伏令年的脑海中,然而,就在此时,木门的门被‘啪’一下打开,几个熟悉的脑袋探了出来。
伏令年被吓了一跳,酒都有些醒了。
“她回来了!”领头之人正是温季才。
“你怎么坐在这儿。”
五人从屋中钻出,将伏令年围在中央。
“夜不归宿,该当何罪!”温季才确定伏令年没有受伤后,捏着嗓子问了一句。
阿九:“罪!”
高墨贤动了动鼻子,他鼻子向来灵敏:“一身酒气。”
“去哪鬼混了?”杜钟毓‘责备’道:“也不带上我们。”
“嗯…”伏令年应了一声,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们在我屋里做什么?”
“随便坐坐。”从承言答道。
伏令年蹙眉,揉了揉眉心,怀疑自己在做梦:“你不是还说,男子不可进女子闺房吗,如今这是…?”
“咳…”从承言咳了一声:“你不是说了,你不算女子。”
伏令年:……
暖意逐渐回归,伏令年被这一群吵闹的家伙重新拉回了人世。
她清醒了许多,缓缓坐起身来:“我当时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是吗,我记不清了。”从承言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
这几人大半夜不休息,竟提着一袋不知从哪弄来的蔬果肉菜蹲在她的小屋中等着她。
伏令年任劳任怨地架锅煮水,不一会儿,院中便飘出食物的香气。
“还是凡间的肉对味,”温季才将鸡肉串叼在口中,被烫的直哈气,模糊不清地道:“那些特意去处杂质的食物,总少了些滋味。”
温季才几人还带了壶蜜酒和几个木碗。伏令年将碗一字排开,斟酒。
想了想,她起身回屋。又起身从屋中拿出了两个茶盏。
她没回到座位上,反而转了个圈,绕到屋后。
月光下,一道清瘦的身影长身而立,白衣如雪,乌发如墨。夜风轻轻拂起几缕发丝,又缓缓垂落于肩头。
两人目光相对,伏令年只觉对方的眼眸像是月光下的潭水,荡漾着轻柔的晚风,与之相视,心绪便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
方才神识察觉到的人,果然是他。
伏令年举了举手中的茶盏,邀请道:“喝一杯吗…小师叔?”
最后三个字咬得很轻,却如重锤般击碎了两人之间糅杂的氛围,裴知许双眸颤了颤,仿佛刚刚从梦中惊醒。
他嘴唇动了动,口型看似要说‘不’,然而,出口的话语却是——“好。”
当两人并肩回到小院时,所有肉菜都已下锅。从承言则操起他从前的烤肉手艺,火光中,热油顺着烤肉的纹理滑落,发出滋滋声响。
温季才抢在一旁点评从承言的手艺:“生疏了,没以前好…唔…”话未说完,便被从承言塞了一嘴烤肉:“嘶!烫…烫鼠了…小师叔?!”
“什么?”他突然嚷这一句,让从承言摸不着头脑。高墨贤下意识回头,见着来人,急忙行礼:“小师叔。”
“不必多礼,”裴知许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明艳了许多,笑容温和:“做你们想做的便可。”
喝酒、吃肉。似是有些醉了,温季才兴致勃勃地开始扯东扯西。
杜钟毓好奇第三场四境大会中的经历,温季才便兴冲冲地说了起来。似是恰好想起了一事,温季才转头对裴知许道:“小师叔,我们在秘境中寻到九天莲啦!”
未等裴知许回应,温季才自顾自地念叨着:“那时,二丫还想自己去取那九天莲。多危险啊,还好有我这位金丹期最强者在一侧协助!”
伏令年忍不住笑他一声:“好,你厉害。”
“可不是嘛,抱着九天莲只顾着撒腿跑,差些给晏扶摇一剑钉成雷电烤串了。”高墨贤语气复杂,不知是在损温季才,还是在后怕。
“厉害…唔…二丫弄得一身是血,吓坏我了。”温季才说着,情绪明显低落下来:“我还以为你…算了,太不吉利了…”说着话间,他竟是眼泪汪汪。
伏令年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正当她想说句安慰一下莫名感性的温季才时,却觉有道目光落于她面上,从左眼至唇角。
杜钟毓聚精会神地听着温季才唠唠叨叨,从承言和阿九一个埋头烤肉,一个埋头吃肉。
伏令年装作没发现,只垂眸给空杯斟酒。
“喝。“伏令年对着众人举杯。
月色之下,一群少年人举杯共饮。无人用灵力驱散醉意,只由得意识逐渐迷离,谈笑着所经历的往事。裴知许在几人之间,如同落入凡间被沾染上烟火气的仙子,又好似本就应当坐于此处、意气风发的少年。
此时此刻,伏令年只需与好友们谈笑,暂时无需考虑明日要去往何处,归家之路又在何方。
朦胧之中,伏令年听见裴知许轻声道:“你先前送我的铜铃被我不慎弄坏了。”
铜铃?
伏令年在脑海中思索着,终于回想起一二。
只是寻常的铜铃罢了,坏了便坏了。
“改日…我替你再做一只。”
意识彻底陷入昏暗以前,伏令年听到自己这么说。
第171章 鱼龙混杂
熔火街市迎来了十年来最热闹的盛况。
伏令年穿梭于人流之中,耳边是商贩热切的叫卖之声。
三日前,她随着宗门的飞舟落于西境。
在此之前,她与杜钟毓两人全程窝在小院中研究小船。
在这方面,获得了杜家传承的杜钟毓更是专家中的专家。
她大手一挥,险些将小船拆成了骨架。
虽然后来纹丝不动地装了回去,小船却明显对杜钟毓感到了恐惧。但还是被杜钟毓喊着“它想跟我回家”给拖走继续做实验了。
伏令年对此表示无奈,她甚至感觉,如果她敢多说一句,拆上头的杜钟毓会顺手把自己给拆了。
自行保重吧,船兄。
直到临近出发的五日前,杜钟毓才从那种完全上头的状态下苏醒过来。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伏令年摆弄一串铃铛。
“你要做法器吗?”她随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