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令年:?
温言转述的这句话还真是时髦,甚至让‘昆仑宗弟子’伏令年感到自己膝盖上中了一剑。
“你们老祖说的?”
“是啊。”温言颔首:“我很幸运,在她清醒的时期见到了她,没有直接被她吞食。她便也同我说了说旧事。”
更奇怪了,也就是说,温言所知,以及如今对伏令年所说的往事,都是从那青鸢老祖温朝歌口中得知的?
“你欠我三个问题。”温言又笑了,她的脚步放慢,转过身子望向伏令年:“你体内为何会有从赤骸的气息?”
温言察觉了这一点?还是透过记忆所知?
“我寻到了赤骸的真身,并与祂相融于这具身体中。”
“你来到混沌海,想要得到什么?”
“大范围掠夺污染的能力,以及…如何在转移污染的同时,不伤及被污染者本身。”
“你为什么选择留在这个世界?”
“……”
连这一段记忆,都被温言知晓了吗?
许多人都曾询问过伏令年。
为什么选择留下来。
她也曾多次做出回答。
因为这里有与她并肩而行的好友,有虽无血缘关系却至亲之人。伏令年与他们立下誓言,举杯在月下共饮酒。她见证他们的死亡,踏上他们的道路。
她并非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于她而言,这个世界也是她无法割舍的家园。
她选择了留下,便不会回头,也不会再后悔。
“我明白了。”温言道:“多谢。”
她在为何道谢?伏令年还未来得及问,却见她抬起了手,掌心贴于一处彩绘玻璃之上。
一阵狂风拂面而过,伏令年抬头,透过温言向她的后方。
一望无际的彩绘玻璃拔地而起,将前方的空间笼罩于内。
伏令年看不见彩绘玻璃内部的事物,却忆起了在混沌海投影中的经历。
彩绘玻璃中,是否也有一处神庭?
“你准备好了吗?”温言再次朝伏令年露出笑容,这一回,她的神情不再僵硬,反而多了几分灵动与温度。
“祂就在此处,她们在等你。”
伏令年没有回答,只是上前一步,拉近与温言间的距离。
脚下触碰到了坚硬的事物,伏令年低头,是一地残破的石块。
很普通的原料,伏令年脚下发力,便能将其碾碎。
但…伏令年细细看去,那碎石上,似乎有人为的痕迹。
她俯身拾起其中一块,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竟都是一个名字。
——温朝歌。
温朝歌,我的名字。我是温朝歌,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光是看着这些字眼,伏令年便感觉喉咙发紧,恐惧油然而生。
像是一个即将溺死之人,将对名字的记忆视作最后一根稻草。不断地重复,知道最后疯狂。
而除了‘温朝歌’以外,当伏令年将注意力转移至脚下时,却恍然发觉脚下踏足地土地不知何时已布满了各不相同的字迹。
唯有一处相同。
便是——姓氏为‘温’。
温言看着伏令年的动作,没有阻止,也没有惊诧。
她只是缓缓探手,握住贯穿她胸膛的长剑。手握剑柄,发力。
归年被她抽出,落入伏令年手中。
鲜血滴滴答答洒了一地。
温言沾着血迹的指尖,俯身在地上缓缓留下两个名字。
——温世淮,温言。
在地面,在碎石上留下字迹的,是青鸢族的族民。
“先前,关于你的问题,我没有回答完。”温言重新起身,她毫不在乎正在淌血的伤口,再次起身,望着伏令年道:“当年的初胚即将塑成,我们期盼,你能将我们青鸢一族的密藏带离此处,让我们…重归故土。你能做到,只有你能做到,代替我们,守住故土…“
温言的声音被狂风打散,伏令年的视线之中,彩绘玻璃猛然摇晃起来,像是突然有了生命般开始蠕动。逐渐打开了一处可容一人进入的豁口。
周遭的温度骤降,温言的身影消散在光华当中。
唯有手中的归年剑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伏令年轻吸了一口气,五指收紧,握住剑柄。
她抬脚,走入其中。
在这彩绘玻璃之下,究竟有什么?
为何只有伏令年,才能完成祂们的期盼?
伏令年没有闭上双眼,狂风不知何时已然消散,混乱的光华也归于平静。
伏令年看见了,她应当已经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她看见了神台,看见了鸟身的塑像。
塑像的上方,悬停着一根由青色为主体,泛着五色光华的长羽。
这长羽看上去纯净无暇,唯有羽尖处呈现出血管的痕迹,向下蔓延。如同在汲取养分。
还有什么?
她应当还看见了,更为巨大,更为重要的事物。
然而,大脑却在此时罢工了。
几乎超出伏令年认知的画面让伏令年的思维停滞,难以思考。
没有袭击,没有敌人。
可只是一眼,便让伏令年难以动弹。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伏令年曾多次面对污染,在月境中,面对身受污染和内心折磨的裴知许,望见污染外显的恐惧。被鸠袭击,神识海濒临崩溃的痛苦。还有很多次,她在被污染侵蚀的边缘试探,与体内的污染共舞。
然而,眼前的事物对伏令年的冲击依旧非同小可。
污染的气息排山倒海而来。
在鸟首雕塑的下方,是一团模糊的肉山。
又各式不同类的肉块,不同部位所拼接起来的肉山。
除此之外,伏令年难以再想出更好的形容。
她想要呕吐,却无法将视线从肉山上挪开。
祂在缓缓蠕动。
数以百计的羽翼从肉山间隙中伸出,将肉山分成了参差的块状。部分区域覆着青蓝色翎毛,还有部分粘连着腐烂的皮肉血膜。每当它缓慢起伏时,那些羽毛就会簌簌抖落,化作血水流淌而下。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血痂。有黏腻的声响从肉山深处传来。伏令年后知后觉地发觉,那是无数鸟喙在开合碰撞的声音。似乎有青鸢要从中挣脱而出,却只是在徒劳挣扎,最终都将化作滋养血山的养分。
而在肉山的最外侧,伏令年看见了温言的面孔。
——也只有一张面孔。
这究竟是什么?
是温朝歌,也是历代失去踪迹的族长。
温言昔日的话语替伏令年回答了这个问题。
所以…所谓的青鸢*密藏,初胚的塑成,依靠的便是这具肉山?
她们在用自身,哺育这‘青鸢密藏’?
伏令年曾想过许多,她做好了面对未知危险的准备,却未曾想眼前所见的竟是如此。
若前方是危机,她依旧会向前,永不回头。
可在此时,伏令年退缩了。
她想要后退,胃部在翻腾。
若这灵器是用历代青鸢的血肉堆砌而成,导致疯狂与痛苦的根源,它又如何能像温言先前所期盼那般,代替她们完成守护故土的使命呢?
“伏令年…伏令年…”
有人在呼唤她。
“帮帮我们…你能做到的…”
她要如何做?
“拔出它,带走它。”
伏令年终于寻到了那发出声音的事物。
是温言的面孔。
“究竟,是怎么回事?”伏令年不知道自己的嗓音是否在发颤,心脏的跳动如擂鼓,让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嗓音:“你口中的灵器,就是这个——靠你们血肉塑成的…东西”
“吞噬我们,拔出它,只有你才能做到…”
温言却没有再回应伏令年的问题,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类似的话语。
“救救我们,帮帮我们…”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响,窸窸窣窣,像是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爬行,又像是无数青鸢族民的低泣。伏令年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膜被无形的事物挤压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如此可怖的情景,修为低的修士只要看一眼,便可能当场毙命。就是修为高深者,也可能被影响同化。
温言之所以要求伏令年与她单独来到此处,恐怕是寄希望于她吞噬污染的能力。
伏令年应该如何做?
很显然,她应当如温言所愿。
吞噬眼前的污染,是她本应去做的事情。
污染无法消除,只能转移。
污染是这个世界本就存在的事物,祂是能与天道相抗,如同世世界法则般的存在。
光依靠人类的血肉之躯,用规则之下所获得的力量去对抗世界法则本身,是不可能的。
不同的污染本源间可以互相吞噬,伏令年想要与里渊的魔族对抗,想要完成计划,就必须走向吞噬掠夺其它污染,壮大自身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