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振业被这声“叔”的称呼喊得浑身一抖,“范进中举”似的险些发疯,只差没跪下听旨。
“少,少爷。您,不知道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家教不严,让您看笑话了。”江振业过于激动,说话颠三倒四。
陆晏深点点头,没接话。
“后院寒气重,还请少爷移步前厅用茶。”江振业躬身相邀。
“湿气重吗?”陆晏深面不改色道,“这里空气流动性好,就在这里吧。”
大冬天的空气流动性好,可见四房的后院破败不堪。
这句话无疑是在打江振业的脸。
“明天我就修缮。”江振业冷汗冒了一层,对江南说,“小七,还不快带路?”
江南则不明所以地看陆晏深一眼,终是把人领去了客厅。
客厅比韩英那间狗窝卧室整洁不少,但是不大,坐不下这么多人。
江振业又给江南使了个眼色,她正要出去,就听见陆晏深沉沉一句:“去哪里?”
她于是顿了一脚,在里屋落座。
三房咬着牙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手心已经窜出了汗。
这时有人从前厅端来茶水,恭敬奉上,陆晏深礼貌道谢,却没动那杯茶。
他一般不喝外面的茶饮,也不轻易接受请吃。
江南知道,是因为曾经有人在他饭菜里投过毒,自那之后他便十分谨慎小心。
再看一旁的江振业,抓救命稻草似的,已经迫不及待跟他的少东家套起了近乎,边哭穷边求项目。
陆晏深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很少回应。
不多时,闻讯的江老太太在下人的搀扶下,也来到后院。
陆晏深仍旧礼数周全地打招呼,然后就没了下文。
倒是三房,莫名其妙插了句:“少爷有所不知,我们七七呀,已经嫁人了,是个包工头呢。”
全场安静了好几秒。
“我跟少爷在聊项目,你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江振业斥责她,而后又扭头对陆晏深笑,“女人多的地方就是麻烦,少爷见笑。”
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管江小七嫁没嫁,嫁了个什么人?他一心想着重新搭上陆家这艘巨船,只要上船,别说一个徐老三,一万个徐老三也不稀罕。
陆晏深静静坐着,没接这茬。
三房坐如针扎,心想已经托人去民政署查了,很快就会出结果。
如果江小七真的结婚了,也一定只会是个包工头。
她韩英是什么货色,生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一屋子的人都在各怀鬼胎,各打各的算盘,江南只觉可笑,心说今晚韩英要是在,只怕更热闹。
她的角度刚好能看见陆晏深的侧脸,那人置身事内,又仿佛置身事外。
感受到视线,陆晏深微微侧头看过去。
江南掏出手机在短信框里打了一行字,再输入一串即便她已经删除却始终存在脑海里的号码,点击发送。
手机震动,陆晏深看一眼信息,目光停在那个几年没联系过的备注上,片刻,回了两个字:“理由?”
他没换号码。江南看见回迅,条件反射回了个:“好不好嘛。”
发出去的刹那她就后悔了,可是短信没有撤回功能。
这个“好不好嘛”,是以前她对他撒娇时才会使的招。
果然,陆晏深看完那条讯息后,食指在红木桌上敲了敲,漫不经心望着她,幽邃如鹰隼的眼眸若隐若现,那一刻,仿佛曾经多少痴与缠,对与错,质问与计较,都尽付在了男人这双眼睛里。
这一次,江南没敢迎接,不动声色错开了视线。
片刻,陆晏深翻出一个号码,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深哥哥,”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江似锦终于喊出这一声,小心翼翼问:“您还记得我吗?有一次我跟爷爷去陆府,您还教我们下象棋。”
陆晏深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道:“抱歉,不记得。”
“那时候七妹仔也在的,”江似锦看向江南,笑得甜,“那天还有你的青梅竹马林致,你还记得吗七妹?”
江南眉头微蹙,冷冷地看着她,没有接话,余光看向陆晏深,那男人充耳不闻似的,没什么表情。
就在这时,三房拿出震动的手机看一眼,像是得到某个肯定的答案,十分有失体面地哈哈笑起来:“小七,这回姨娘相信你结婚了,改天一定让你爸爸为你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
就在刚刚,她收到了委托人发来的信息:江南确实领证了,男方也确实是个包工头。
她这一声笑,笑得丑态百出,笑得龌龊讽刺。所谓富商豪门,在名利地位面前,什么都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南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信息——这也是一开始她发给陆晏深的不情之请,她希望,结婚对象身份保密,最好就是那个子虚乌有的包工头。
他问她理由?
江南的理由有两个:
其一,婚前她就说过,她所求不多,只想让江家人知道她已婚就行。除此,不会以他陆晏深的名义谋取任何利益。
其二,江振业要是知道他跟陆晏深有这层关系,只会贪得无厌变着法折磨韩英,以此来威胁江南出手相帮。
到时候,她是该请求陆晏深还是不该?他又该帮还是不帮?
过去种种,他们已经断了。而现在,这场婚姻说白了本就没有意义。
与其让别人垂涎她嫁了个顶级大佬,不如嫁个默默无闻的底层人,远离江家这锅大乱炖,免得惹得一身腥。
江南再去看陆晏深,那人跟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知在说什么,没有看她。
过不多时,陆晏深起身告辞,所有人跟着起身相送。
结婚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之前江南说不借他的势,但还是借了一点。人家只用短短几秒发了一条消息,就决定了她最终嫁给什么身份的人。
而且,他本人只要一出现,整个江宅上下的焦点和话题,也都是围绕着他,关于江南结不结婚的事,便是不值一提。从这点上看,他的确是转移了众人的视线。
思及此,江南甚至觉得自己前面几天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晏深毕竟大着她六岁,过去那段岁月,除了男女关系,他也算是教她经商之道的师长。
关于江南该如何建立有效的人脉关系网,如何有效筹备资金,如何开拓市场等等理念,都是来源于他。
虽然最后两两伤害,最终走到决裂的路口,但他教过的东西,对江南后来的求生路作用颇大。
江南在相送的队伍里,难得的,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七妹,你老实说,其实跟你领证的人就是林致吧?”
快到大门口时,阴魂不散的江似锦又冒了出来,声音也很大,“你们不是在鸽子楼住的时候就是青梅竹马吗?他对你那么好,你肯定就是跟他结婚了。而且,你们是不是一起乘船离开过港城?”
陆晏深的车停在大门侧边,特助早在一旁守候,见他出来,为其打开车门。
“少爷慢走,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又有段时间没去探望老爷和太太了,改日我一定登门请罪。”直到最后江振业都还在溜须拍马。
陆晏深好似没听见,坐上了车。车窗慢慢升起,微黄的路灯似有如无洒在他的脸孔上,映出他眼底冷漠又嗜血的平静。
“那人在哪里?”他沉声问。
徐清反应两秒,应道:“到港城了,投了港大的简历,明天面试。”
陆晏深转着手机,又说:“海上风电那个项目,给江振业。”
“那个项目不是已经……”徐清很快明白老大的用意,说,“明白。”
“陆总,国外的事还没谈完,是直接去机场吗?”徐清问。
陆晏深看腕上时间:“两分钟。”
时间过去一分钟的时候,只听江宅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惊天动地响,然后就是三房母女的尖叫:
“射击枪……枪……谁?要造反吗?!老爷,救命啊,杀人了!啊……谁在外面射击,长没长眼……你只嘿狗啊,唔知丑,躝尸趷路……痛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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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半后,江南从侧边的围墙翻了出去,在自己车里静坐了大概三十秒,掏出手机,给陆晏深发了条讯息:
“今天谢谢您陆先生,以后您那边有需要应付的,我一定随叫随到。”
也不知道她这些莫名其妙的江湖侠气是哪里来的,陆晏深退出讯息框,打了个电话过去。
看见来电,江南迟疑几秒才接起:“陆先生,是有什么事需要我配合吗?”
传话筒里响起他水平如静的声音:“我还在正门。”
江南在侧门掉了个头,一分钟开车到正门,却看见刚才已经上车了的陆晏深一个人站在路灯下,两手插兜,黑色大衣敞怀,灯光下的身影纤长又霸气。
将车停靠在路边,她摇下车窗问:“您特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