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夜笼罩着浅湾,只剩幽清月色洒着乳白的光,明明暗暗倾泻在海湾上,万籁寂静。
江南的话,像扔进汪洋大海的石子儿,没得到丁点回应。
她侧头望过去,迎上的是陆晏深沉默注视她的目光。
冗长的呼吸和对峙,犹如进来即将着岸的台风“蝴蝶”,将来不来,欲裂欲碎。
江南接不住他这样的凝视,沉寂良久,他忽而似笑非笑,不喜不怒问了句:“心里话吗?”
她不假思索道:“是的,您清楚,我们自会有走到那一天的时候。”
陆晏深不明所以地笑一声,摁灭烟,朝她走去,高挑乌黑的影将她笼罩,目黑如夜:“白给你上那么多课,那你应该选房子车子银行转账才对,要这么个一文不值的承诺,浪费愿望。”
明明那么温柔深情的语调,落在她身上却似风霜寒雪。
江南也笑笑,直直望进他眼底:“多谢提醒。但很抱歉,我注定要浪费这个愿望了。”
陆晏深随意翻着手里的一本书,漫不经心问:“这么决绝,是找到能满足你内心需求的人了?”
江南顿了顿,说:“没呢,先生人脉广,圈子大,您既已替我铺了这么多的路,不如把将来愿意接手我的人也帮忙一并找了吧。”
脸上传来一道刺痛,不是谁上了手,只是陆晏深攸然射来的视线,严肃凛冽,像刀一般,尖锐,锋利。
“我早说过,南南这张嘴,还是别说话为好。”
他没有吻她,只是用他滚烫的手,错综繁密的掌纹,粗糙鲁莽地抚过她的脸颊,沿着下颌落到锁骨,像开水,流过寸寸经脉、柔软、丰盈。
刚归置好的书噼里啪啦全掉地上。陆晏深的呼吸和夜一样冷漠安静,力道却如今夜的海浪。
海浪每一次冲击礁石,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然与壮烈,一刹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股力量的裹挟下,陷入一种惊心动魄的挣扎与自我求生中。
如被无数只利爪扼住脖颈,又似被不明虫卵钻进五脏六腑、筋脉血液,蠕动流窜死咬着江南,折磨着,击溃着她的屏障,逼她在醉生与梦死里呜咽哭泣。
江南伏在窗台上蜷缩成波浪,望着远处潮湿的海水蜿蜒起伏,她像被持续抛在高温里的鱼,干渴难耐,就要融化,强烈迫切得到一滴可口甘甜,修复她干涸又开裂的心脉内脏。她试图躲避,试图救赎窒息,却都无用。
门外送饭的菲佣辗转来了三次,门内书房里战火连天哭声不断。
男人并不温柔的手指反复摩擦过江南的唇,闻见烟草味,她张嘴要咬,这次陆晏深未如她愿,用了些力捏住着她下颌,穿着那身没有褶皱的西装衬衫,将她推向顶峰。
精气神在一霎间溃败飘散,江南软做一汪水瘫在地毯上,陆晏深一语不发抽身离开,书房的门被关出“嘭”一声巨响,整个房间在震颤,余力持续了好几秒。
“放水伺候小姐沐浴。”楼下,他淡淡扔下这句话,关大门的“嘭”声二重响起,紧接着,汽车引擎翁翁划破长空,渐行渐远,最后归于平静。
因为做之前书房的灯就被他关了,房昏暗一片。
月光照亮的地毯上,他留下的白灼明显,下流的,清晰的,荒唐的,涩情的。
江南皱着眉,从凳子上找到自己的睡裙,发现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大力手一扔,扔到了楼下的泳池里。
她从陆晏深落下的烟盒里抖了支烟咬在齿间,点燃,深深吸进肺里,呛得泪眼模糊。
那一刻,她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觉得悲凉。
该笑的是,原来陆晏深是会发脾气的,是有情绪的,只是他发这通脾气是什么意思,她就不知道了。
觉得悲凉的是,回想起跟他从18岁初遇,次年再遇,然后因为母亲的艳照在K11门口真正与他产生瓜葛,直至现在,她早已在这场真真假假的风月缠绵里,迷失了自我。
不经意间,她逐渐假戏真做,于是开始计较,开始钻牛角尖,开始在意他是否会对自己长情……她贪慕一次又一次的温存和情话软语,她想得到更多。
所以她打着“我在你那里是什么身份无所谓,反正我当你是我的人我的男朋友”的旗号,只为自欺欺人,只为给自己找台阶。
本是清醒透彻入的局,可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深陷其中。
陆晏深一个星期没回浅水湾,这一个星期里,两人却以另一种方式互动着。
一天,Yuir叫她去办公室,看了她好久,笑道:“阿南深藏不露啊。”
江南疑惑,她继续说:“我才知道,原来你跟陆少有那层关系。”
微顿,江南淡笑:“您是不是觉得我挺那啥的。”
“NONONO,”她摇着食指,“在港城,能爬上他陆晏深的床,是你的本事。”
“……”
她补充说:“这句话绝不是贬义,是褒义。”
江南自嘲:“这有什么好褒义的。”
“我只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而不是感情。感情在有权有势的人眼里,是最不需要成本,也是最不Care的。”
确实总结得一针见血。心里某处被击打着,江南沉默,扯嘴一笑,回不上话。
Yuir又说:“何况,当初他只是给你弄了张结实我的入场券,之后全靠的是你自己。你身上有闪光点,我才会发现你。如果一开始他直接出面刷脸,将你引荐给我,我反而会考虑收不收你。”
这个江南深信。Yuir是她见过最肆意潇洒的女人。既有资本家市侩的一面,也有不畏强权,做事全凭喜好爽快的一面。而她能走到今天,不知早期的时候,是否也如现在的她这般,迷茫无措。
Yuir最终告诉她:“梁婧予那事,有调查结论了。”
合作的合同是今盛子的公司与Yuir的工作室签的,有什么进展,她自然会第一时间知道。
她说:“是钢架的问题,施工队偷工减料,悄悄换成了最差的建材,导致不能承重。”
江南沉思,问:“这个结果是我们工作室查到的还是……”
“当然是你的陆大少查的。”
“……”
她的陆大少……她的陆大少近几天都被拍到出入那间VIP病房,港媒给的标题是——陆梁两家好事将近,强强联姻,势不可挡。
预告了几天的台风“蝴蝶”最终没有登陆,转移去了澳市,但还是留下了不少狂风暴雨。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原因,夜晚江南躺在床上,失眠到两点都没萌生出一丝睡意。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才翻身背对着门边,闭上眼睛。
来人开门进来,径直去了卫生间,放水洗了澡,缓缓来到窗边,站了一会,躺上来,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他应该是喝了酒,清香的沐浴露也掩藏不住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江南推搡,挣脱他的大力,往边上挪。
“不置气了好不好?”男人的语气偏软,边说边往她这边挪,重新抱住她。
她不再挣扎,却也不说话。
片刻,他缓缓又道:“你那个愿望,恕我不能答应你南南。”
“为什么?”她淡淡出声。
“因为不成立。”
“什么不成立?”
“你离开这件事,不成立。”
江南坐起来,挪动方向,在黑夜里看他:“什么意思?”
陆晏深拉过她柔软的手,轻轻捏着她的指关节,说:“你可以一直住这里。或是如果你不喜欢住这里,国内国外,任何一个城市我都可以满足你。”
手指颤了颤,她轻声问:“然后呢?”
“然后就这样过着。”
“过着的意思,是一辈子吗?”
外面瓢泼大雨,房里却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或许他的潜台词又是她太年轻了。
扭头望着窗外顺着玻璃蜿蜒而下的雨水,江南喃喃道:“我偶尔,也是会看新闻的,陆梁两家,联姻了。”
陆晏深跟着坐起来,从背后拥住她,抬起她的脸,蹭了蹭:“你宁愿信港媒的胡诌乱扯,也不信我。”
“SO?”
“当然是假的。”
盯着他交缠暗淡模糊不清的眼睛,依稀能看清他刚毅的轮廓。
那一刻,江南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心想就这样吧,能到哪儿就到哪儿吧,何必一再苛求完美,苛求另一种方式?
如果没遇到他,她还是孑然一身,游荡在这座城市,孤岛颠沛,逢年过节灯火辉煌,没有一盏为她而亮。
如果未有遇到他,她肯定还带着自以为很丰满其实很贫瘠的那点认知,苦闯创业圈层。
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也不会知道,在意一个人,会患得患失,会疑神疑鬼,美妙与痛楚共存,矛盾与纠结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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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林致打电话给江南说要带她去吃大餐,因为他找到了份非常好的工作。
江南用工作繁忙婉拒了。
她依然住在浅水湾,有时候自己坐车上班,有时候陆晏深看不下去,会强制让司机接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