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顾左右而言他,“年儿是愈加不懂事了,从前为父替你管教那林氏,你向来不多问爹爹一句,如今为了他左一句右一句的责问父亲是何道理。”
沈年冷冷嗤笑一声:“父亲和那老大夫勾结千般算计狠心要夺人性命,还不许别人说出来了。”
“空口白牙,年儿说为父要夺人性命,可有什么证据!”
沈父极力辩解着,语气过激带着脸上的沟壑挤在一起,看起来居然显得有些可怖。
沈年道:“那牢狱中的刑罚,父亲觉得那阿雀他能抵得住多久。”
“他一个下人的话如何可信,女儿难不成还要把为父告上公堂不成。”
沈年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官差奈何不了父亲,那母亲呢。”
沈父目眦欲裂,揪住沈年的肩梗着脖子喊道:“我才是生你养你的父亲,你……你如何敢!”
沈年横着脸向后退一步,“父亲陷在这沈府心中积的怨念太重,还是去佛堂净净心吧。”
“凭什么!”沈父伏在门框上眼中闪着泪,口中却一声声笑起来,“女儿眼下和那林氏情深甚笃,可想过日后时过境迁......说不定那林氏比我还要更加狠毒上几分呢,爹爹才是这世上最疼你的人。”
沈年低头一笑,“他日后若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情来,我一样不会容他。”
她说完瞧了沈父一眼,闭上眼转身离去。
狱中。
阿雀以下犯上毒害主人,一来就被关入天牢之中。
沈年顺着一条长长幽黑的甬道走进去,四面的墙壁因常年不见光,上面生出一层又一层的霉斑,里面的空气又潮又湿,堵着一股陈年的怪味,混着血气和湿淋淋的汗味,还有老鼠之类尸体的腐烂味。
穿过甬道走到中间的空堂,那种逼仄感才稍稍消退一些。
狱卒手中提着一条细长的鞭子向沈年走来。
“沈三娘子呆不惯这种地方吧。”
狱卒看着沈年的模样,习以为常的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圆盒子,抹了一指膏药到沈年的鼻尖。
沈年呼吸一下子通畅不少,向狱卒道谢。
狱卒摆了摆手,给沈年递过一张沾了血滴的纸来。
“那人已经招供了,说是他心中嫉恨欲毒害沈娘子的郎君。”
沈年低头看了眼供词,阿雀果然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一人身上,半个字都没提沈父和那老大夫。
沈年向狱卒问可否去牢房亲自问一问,狱卒客气的点了下头带着沈年过去。
阿雀被绑在木架子上,身上绽开一道道新鲜的鞭痕,头发被浑身渗出的冷汗打湿糊在额面上。
只是进来这片刻的工夫,就好似被脱了一层皮一样,他的头侧着耷拉在一边,沈年走到近前被扑面而来的血气冲的皱起鼻子,她瞧着阿雀的惨状并不觉得有多痛快,反而一阵心悲。
“这小子身子弱,挨了几下就晕过去了。”
狱卒说着捧着一碗水洒到阿雀脸上,见阿雀上身动了动便退身出去,留沈年单独和他说话。
阿雀呼吸微弱,不肯将头抬起来,也不出声向她求救,一副坦然赴死的姿态。
沈年问他:“是父亲逼着指使你做的,还是你自愿的。”
“是我自己想做的,和别人无关。”
沈年对他留着最后一丝怜悯,“你与他不过见了几面,怎就那么恨他,要做到这种地步。”
阿雀说话时伤口撕扯着向外冒着血,语气依旧不甘示弱:“我为何不能恨,他不过也就是个外头的野男人生的贱种,为何他就好命能入这偌大的沈府做正君,却要拦着我往上爬。”
沈年一口气塞在喉间,出不了声。
他落得现在这副样子,也*算是尝一点林闻溪身上的痛而已,并不值得她可怜。
阿雀如何记恨林闻溪,更不会牵扯出沈父,让林闻溪没了对手日后过的好。
沈年围着他转了几圈,笑他道:“你如此豁出命去护着主君,你以为他会记得你的情,他连自己的亲生孙儿都下的去手害,又怎会放过你一个罪仆的父母。”
阿雀闻言将头微微抬了起来,水珠顺着他脸滴在地上的水滩中。
咚……咚……咚……细弱又分外清晰。
一声接一声,如同他此时的心跳。
“等你一死,你的娘亲和爹爹一定不让你孤单,跟在黄泉路上伴着你。”
“你若是说出事实我自会保他们,你是信得过我,还是主君?”
沈年一句接一句话,将阿雀心中的防线击了个粉碎,他不怕死但如何也舍不得的娘亲爹爹跟着他受苦。
“是主君,是主君叫我去做的!主君恨林氏蛊惑了三娘子的心,串通了那老大夫作戏打算一举除了林氏。”
阿雀崩溃说着大哭。
沈年走出牢房很远一段路还依稀能听到他的哭声。
沈年在一个监牢的铁栏前撞见了沈修撰,沈修撰查案刚审完犯人走出来。
沈年瞧她的脸色就知道,她一定已经听说了沈年带着官差大张旗鼓去官属中捉人的事。
果然沈修撰一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一个下人犯事,关在家里私下处置了就是,惊动官差叫一院子同僚看沈家的笑话,你行事之前可否过过脑子!”
“不光是下人的事,父亲他也参与其中。”
沈年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沈修撰身后的下官乍然间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沈修撰的脸上生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新鲜的表情,扭着眉目将嘴角压成两道竖纹,暴怒的扬起了胳膊照着沈年脸上打来。
沈年将头往后一仰,她扑了个空脚步左摇右摆,幸有身后下官冲上来扶了一把才未摔倒。
“沈大人和沈小娘子有什么话慢慢说,我等先退下。”
几人逃一般的从两人身边溜了过去。
沈年将刚刚阿雀画押的供词呈给沈修撰眼前,“女儿手中有人证供词,还请母亲明鉴,送父亲离府到佛堂静修七年。”
沈修撰抢过供词团在手中撕成粉碎,全然不在意此事,一味的斥骂她道:“你这逆子,要为了一个男人要把沈府闹的翻天覆地不成。”
沈年目光熠熠,坚定道:“母亲若是不惩戒父亲,此刻出去我便写一封绝亲书,你我母子之情俱尽,此生此世不复相干。”
沈修撰颤颤巍巍的抬手指着她,失态的连声惊道:“孽子!孽子!我怎生出你这么个六亲不认的讨命鬼!”
“要我留在沈府,还是父亲,还请母亲趁早做个决断。”
沈修撰脸上紧绷的肌肉微微跳动,她灰暗的垂下手,嘴巴似木头一般一张一合。
“你……你留下。”
24
第24章
◎“下辈子也娶我好不好。”◎
沈修撰从狱中出来被随从搀扶着上了马车前往官属寻沈父。
沈年回院途中被一辆马车拦住路,从侧边帘中探出一只玉扇来,穿过缝隙沈年瞥见宋昭拂的脸。
她颔首隔着车帘作礼,恭敬唤了声宋大人。
宋昭佛在里面悠悠说道:“沈三娘子可是欠了我好大一个人情呐。”
沈年不明所以,思忖了一瞬只想到或许是她今日告假又惹了这位宋大人嫌,“家中突生变故实是抽不出身,望大人体谅一二,日后定不会再缺值。”
“请沈三娘子上来说话。”
车夫闻言将车门打开半扇,跪伏在地上示意踩着她的背上去。
“宋大人我家中……”
沈年正想婉言推辞,宋昭佛出声打断她。
“沈三娘子的父亲派人来强掳那林氏,已被我的人救下安置到别院去了。”
沈年啊了一声,看着车夫的背无处下脚,抓着木框连蹬带爬的滚进了车厢,宋昭佛皱着脸向后一躲。
“放心沈娘子的郎君暂且无碍,本官已留了大夫照护。”
“谢宋大人相救,我一人分身乏术顾得了这头就要落下那头,已是心力交瘁,若再出什么意外,真要去撞头了。”沈年说着从木板上坐起来拍了拍衣上的尘土,“不过宋大人怎会刚巧在我家院中?”
宋昭佛被沈年问的一愣,拿扇面在额头上敲了敲才说道:“本官想去问问沈三娘子何时能回来当差,正撞见沈主君的人持刀带棍的冲进来,情急之下只好命随从将林氏连同他屋里的那侍从裹着被褥抬出来救走。”
沈年道:“宋大人大恩,来日我定备一份厚礼呈送到您府上。”
“什么厚礼都不如沈三娘子对朝廷还有陛下的忠心,你可明白。”
宋昭佛本在京中耳闻沈年的技艺,觉得不过尔尔,自前几日亲眼所见便被其折服,这样不可复得的大才要早些拢到手中,若迟一步被有心之人掌控,新帝的凤位恐怕更加摇摇欲坠了。
她这话中有话,有意垂青,更有意试探。
宋昭佛将手中的扇子折起把玩,盯着沈年的眼睛审视。
沈年哪里懂这些官场门道,一味的剖出真心想什么便说什么:“此事关乎数千百兰城百姓的性命,待府中的这些事了结之后下官定会心无旁骛,不负陛下所托竭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