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由父母代签和离书,官府是认可的。
各自签完字后,柳眠便一言不发地拿着和离书回君山院收拾行李了。
柳眠与老太太发生冲突,进而演变成和离这件事情,因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两人争执的时候也没有避人,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府邸,一时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就这个事情吧,分明是个真事儿,怎么听起来就这么像是假的呢?大夫人不肯为阁老纳妾顶撞老太太?大夫人与阁老和离?这怎么可能呢?!
等到柳眠带着碧流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整个君山院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心月、秋月几个都不敢置信,纷纷围过来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眠只笑了笑:“许是……因为我这些年被夫……阁老宠坏了,受不得半点委屈吧。无妨,离了这府里,日子未必过得比在府里时差。”
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多说也无用。
她连箱奁都没用上,只用一块方巾简单包了些细软,包括这些年陈宽赠她的房契和银票。
虽说已经和离,她可不会傻得净身出户什么都不带走,在这个世界还不知要待多久,往后她可还得过日子的!
至于碧流,回君山院的路上就与她商量好了,要跟着她一起走。
于是柳眠离开陈府时便只带了个包袱以及碧流,走得轻装简从,洒脱至极。
此时陈宣终于发挥作用,他紧急写就一封书信,匆匆装好派人快马加鞭去西郊狩猎场给兄长送信。
可了不得了,兄长你要是再不回来,这个家都要散了!
******
离了陈府,柳眠也并非就无处可去。
作出和离这个决定的时候,甚至早在老太太头一次私下逼迫她和那杯纳妾茶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退路了。
只是离开陈府才走过几条巷子,她便停下了脚步。
深更半夜两个年轻女子走在路上,虽然是天子脚下,还是不够安全,碧流本就一路提心吊胆,此时见柳眠突然停下来,更是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了?”
柳眠朝她笑笑:“放心。”话音未落,又提高了音量扬声道,“出来吧。”
碧流不由地缩了缩脖子:“什么?有人跟着咱们?”
过了片刻,从拐角处转出一个锦袍青年,他孤身一人,未带随从。
“大公子?怎么是你!”见到来人,碧流不由惊呼出声,“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陈枫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只把目光凝在柳眠身上。
柳眠上前一步,将碧流护在身后,打量着他淡淡问道:“你是来替府里做说客的?”
“不……不是。”陈枫有些犹豫,片刻后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才道明来意,“眼下都这个时辰了,我是怕你们两个孤身离府不安全。”
柳眠闻言若有所思,随即笑开了:“所以,你是来做护花使者的?”
被柳眠如此直白地挑破来意,陈枫脸上一时有点挂不住,眼神闪避,讷讷言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还不赶紧回去?”
跟都跟来了,就这么回去陈枫自是不肯:“你们要去哪里?这半夜三更的,你们两个独自上路确实不安全,我送送你们吧。”
碧流悄悄扯扯柳眠的袖子,显然对陈枫这话极为赞同。
柳眠无奈,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那便劳烦大侄子……”话到此处她轻笑一下,改口道,“如今,该称大公子了。”
黑暗中,陈枫唇角下意识地翘了翘,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那点笑意便很快压了下去。
柳眠为自己离府后安排的落脚点,正是当日她出嫁前陈宽用来安置她的宅子,那宅子的房契早就在她手里了,宅子里一直有人看守打扫,如今用来落脚再合适不过。
陈枫将她们安全送到宅子门口,见柳眠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他也不恼,交代她们好好休息就回去了。
碧流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一头雾水:“大公子与咱们交情很好么?怎么还来这一出?”
柳眠好笑地拍拍她肩膀:“好啦别看了,折腾一夜不累么?他呀,回去可有他受的。”
第82章 第七位儒雅阁老(完)
82
陈宣派出的人快马加鞭,翌日一早就把信交到了陈宽手上。
此时陈宽还刚刚起身,尚未用完早食。
但是见那送信之人如此行色匆匆连夜赶来,便知府里一定出了大事。
当下放下碗筷取过信件拆开,信上是二弟陈宣的字迹,他一眼便知。
可整封信读下来,饶是他也不由得愣了神。
母亲怎会如此糊涂,趁他不在府中行如此强逼之事,况且他早已表明过无意纳妾!
目光重又落在信中那“和离”二字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胸口只觉闷窒。
眠儿她,竟也如此决绝!
心中思绪纷繁,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下颌线绷得愈发紧。
他将信纸缓缓折好,抬眼看向送信人:“领了赏便回去吧,与二老爷说我知道了。”
送信人走后,他阖上眼眸出了会儿神,才吩咐贴身伺候的随从:“去查查夫人离开府里后,去了何处落脚。”
一开口,才发觉嗓音已带了几分疲惫沙哑,顿了顿,又添一句:“派人暗中保护夫人。”
陈宽并没有因此提前回府,后来几日就连皇帝也知道了他家里的事情,让他若是有需要可以提前回去,他依然坚持到与大部队一同回京。
他们都需要冷静,有些事情,他也需要时间来思量。
陈宽一回府就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没有人知道他们母子两个关起门来单独谈了什么,只知道这一次彻夜长谈以后,没过两日,老太太就将赵家的媛媛姑娘送回去了,还费心替她另说了一门好姻缘。
而陈宽,也从老太太那里拿回了那份尚未去官府备案的和离书。
虽然他已经知道柳眠的落脚之处,做完这些事情以后还是没有立刻去寻她,只每日上朝下朝、入宫出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唯有整个人愈发的少言寡语,高深莫测,让人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私下里,陈宽每日必要听人报告柳眠的行踪,知道她每日在做什么,是不是安好,他才能放心入睡。
如此一连两月相安无事。
搬到外面的宅子,柳眠过得比在陈府时更加轻松。
宅子里人不多,也不必在意人多眼杂,她就是这座宅子唯一的主人。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用过早午食后,不外出时便在院子里闲散度日,莳花弄草,手作羹汤。
静极思动,便带着碧流外出闲逛,看市井杂耍,听茶馆说书。
遇着新鲜果子上市,便拣那最饱满的买上一篮,见布庄里新到了水绿杭绸,也能进去摸半晌料子,不必记挂着回府的时辰。
日头偏西时往回走,路过巷口的馄饨摊,来了兴致便坐下吃碗热汤,碧流在一旁念叨着“姑娘慢些”,她只笑着往对方碗里夹个馄饨。
回到宅子,暮色漫过门槛,廊下的灯笼还没点起,她便自去厨下,将买回的青杏腌进蜜罐,日子静得像院里的池水,连涟漪都是自己漾开的。
有钱有闲又有宅,不必顾及任何人的眼光,柳眠的日子自在得赛过神仙。
******
君山院。
这日报告柳眠行踪那人如常报完后却没有立刻离开,神色犹豫,仿佛还有事情未报,却拿不准当不当讲。
陈宽伏案书写的笔尖一顿,抬起头来,声音不辨喜怒:“继续说下去。”
那人额上冒出些细密汗珠:“今日一早,大公子去了夫人那里,晌午才离开。”
说完余光瞥见阁老的半边脸颊沉在烛火的阴影里,愈发令人无法捉摸,于是不敢多留,得了允许以后就迅速离开了。
一时失了继续写下去的兴致,陈宽搁下手里的笔,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砚台边缘。
枫儿竟还惦着她?她还留了他半日?
心绪蓦地翻涌起来,胸口像被堵起来似,闷得发慌。
他垂眸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烛火在字里行间投下晃动的阴影,缠得他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她在外头的宅子里过得舒心,他一直是知道的,所以才隐忍至今未有动作,也是想着趁此时机把以前那些顾虑一并思虑个清楚明白。
可如今枫儿又搅和进来,倒逼着他必须尽快拿定主意了。
不过去见她之前,他先要见另一个人。
于是翌日深夜,陈枫便异常忐忑地被叫去了君山院。
陈宽屏退众人,与陈枫单独谈话,一开口便是开门见山,目光沉如深潭,上位者的气势展露无遗:“昨日去见你大伯母,都说了些什么?”
得知大伯父单独让自己来那一刻,陈枫便知此事瞒不住,此刻被陈宽一压,只得喉头滚动,垂眸说道:“只是……只是去看看她,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