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一桌吃饭几年,和孙明还有李元红熟络起来也是在王水桃来糖厂之后。
其余人看他不仅是领导还是大师傅,更不敢靠近他。
即使在孟老夫妇在世的时候,也总说他做人冷清,快二十年了一个好朋友都没交到。
他们有许多知心好友,是很不能理解儿子的,只是尊重他的性格,从不强迫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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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伴而行的路都好走些,王水桃和江满运都是提着一大兜子饭盒回的家。
江家门口,江满仓已经等着了。
前儿王家几口人回来的时候就通知他礼拜五晚上去他姐家吃饭,满运会回来。
江满运只有两个女儿,她刚一进门,还没放下东西,就先把两个女儿摸了一圈。
确认孩子们还是和她走之前一样活泼淘气后才对着丈夫还有公公婆婆笑了笑。
在她连着生下两个女儿之后,丈夫一家子的脸色就有些变了,被她关起门来狠狠锤了一顿之后,三人才不敢造次。
王水桃见天色已晚,也不多留,掏出两个糖果礼盒来递给小姑娘们。
江满运放下饭盒过来推脱:“桃子,你这是做什么,我能拿工钱都是托了你的福,哪还能要你的礼。”
推脱的力气之大,王水桃都踉跄了一下:“别别别,别搞这套了,这是谢谢你帮我的,一码归一码,我家里还等着我吃饭呢,走了,走了啊。”
说完就跑走了。
王家,钱丽菊和孙妙也已经到了。
八仙桌上还空荡荡的,王水桃就把饭盒一个个打开放在了上面,又捏捏躺在悠车里被推出来的龙凤胎嫩呼呼的小脸蛋。
王水桃搓了搓指尖:“嫂子,这俩孩子脸有点皴吧。”
钱丽菊插嘴:“哪儿皴了,这不是好着呢嘛,其他家养孩子可没你嫂子那么细碎。”
孙妙刚从厨房帮忙出来,听到也不吱声。
王奶奶挂着脸从孙妙后面冒出来:“菊花啊,你来了就坐在那儿不动弹,也不知道帮你家婆干点儿活,就让你看个孩子话还这么多。”
说完,看了眼王水桃,见她只是和孙妙寒暄,又说道:“行了,孩子有亲妈看着,你进来端菜。”
钱丽菊温顺地过去了。
王水桃这才有些无奈地扶额,怎么会有这种教科书一样的畏威不畏德呢。
孙妙靠过来,低声说道:“娘比以前好多了,你别担心。”
王水桃也压低嗓门:“那边怎么样了,没再过来打秋风吧。”
孙妙:“没有,估计日子不好过,你看见就知道了。”
她迟疑片刻,补充道:“瘦了很多,爹也是。”
王水桃点点头,不放在心上:“不过来烦你们就行,娘也不过去那边了吗?”
孙妙“嗯”了一声:“爹不让她去,娘就不敢去了。”
不过她觉得婆婆好像已经适应这样的日子了,就是……话有点密。
饭桌上,三道肉菜都被分食完毕后,钱丽菊的嘴就松了,开始老生常谈。
“也不知道大铜哥现在吃的什么,肯定是在吃糠咽菜。”
抹了两滴泪。
“可怜大铜哥他享不了女儿的福啊,桃子,你可得记着你爹啊。”
又伸手抹了两滴泪。
奶奶嗫嚅两下嘴角,到底没多说什么,都是自己儿子做的孽。
大伯母和姑姑也软了心肠,纷纷安慰她起来。
王水桃一挑眉,她怎么觉得这人很享受的样子。
回到家,王水桃和钱丽菊躺在床上,耳边又传来嘤嘤呜呜的低泣声。
“你觉得你很可怜吗?”
冷冰冰的质问后,哭泣的声音停止了。
王水桃发出一声冷笑。
身旁的呼吸声都减轻了。
半晌,钱丽菊还是没忍住:“桃子,你爹现在可惨了,要不你去说说话,叫他回家吧。”
“有多惨,比我以前饿得想啃人还惨吗?”
钱丽菊又闭嘴了,这孩子记仇呢。
她从没忘了以前大铜对她的亏待,那肯定也没忘记自己拿家里的粮食送给那边的事。
钱丽菊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发起呆来。
她怕了这个女儿了,心就像石头一样硬,一想和别人诉苦,都没有人站在她这边,都说是她不会享福。
钱丽菊知道整个王家庄早已经是她的天下,人人都是她的应声虫。
自己现在能抓住的只有进步,她只有儿子了。
进步是个乖孩子,会给钱给粮食的,一定舍不得看爹妈这样遭罪。
只要进步回来,大铜哥也会回来的,再不济,还让她和以前那样能过去看一眼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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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彩虹屁][彩虹屁]
第44章 第一次拥抱 吐露心声
钱丽菊安分下来, 王水桃也无意多说。
她有些怀疑这个人其实享受着丈夫背叛抛弃自己后旁人的同情,怜悯和安慰。
个人的癖好她无从批判,但祸及儿女实在不应该。
在回厂子前, 王水桃还是照例给了孙妙五块钱,是从她之前特意在薪水中拨出来的十五元里面出的。
她十分严肃地警告向来很听婆婆话的嫂子,不能让妈发现她身上有笔钱存着, 如果是她告诉了妈, 那就不要认自己这个妹妹了。
孙妙当即指天发誓,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跟小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干出那样的事。
那晚的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但吹不动她坚毅的脸庞。
果然, 孙妙守口如瓶。
回去的路上,王水桃一人独行,黑省的第二批甜菜过两天才会送来,江满运那天才会回县城。
休息日只有一天,回家和夜校上课撞了, 王水桃回厂子后就去找女同学要了笔记本来抄写。
好在今天的是数学课,王水桃仗着后世打下的结实基础, 轻松跟上。
可能因为是家庭用房, 厂里给她配的床不比家里的双人床小。
天逐渐有了凉意,小毯子已经换成了薄被,里头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
是满床打滚把自己卷起来的王水桃。
她捂着嘴,可笑声还是从指缝中漏出来。
刚才遇到的孟颂英还是满脸写着我有话要说,他喉结一动, 王水桃就低头拽拽衣角,嘴唇微张,王水桃又扯到了酒心糖品类研发进度上。
捉弄一板一眼的人真的好有趣。
她平躺在床上,薄被拉到胸口处, 一双脚也露在外头,双手交握盖在肚脐上方,呼吸逐渐绵长而均匀。
明天吧,问一问孟颂英究竟想说什么,挣扎了这么久都难以出口。
办公室中寂寂无声。
孟颂英在浸泡了水果的酒罐前流连许久,余光瞥见桃子的发丝透黄的灯泡下蒙着一层金光。
“昨天……”
话到嘴边又被他咽回去,想要和盘托出的冲动回荡在心间,又担心桃子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
自从得知出身大地主家庭,孟颂英的世界便坍塌了一半,原来从前嫉恶如仇的对象竟然是自己。
沉沦在县城也是一种自我放逐。
沾染着淀粉的手在他面前晃动,桃醛的香气侵入鼻尖:“昨天怎么了,我在听哦。”
王水桃已经转过身来,双腿并拢,手乖乖搭在膝盖上,一副好学生认真听讲的姿态。
孟颂英半阖着眼帘,喉结上下滚动,撑在后头酒柜的手青筋暴起,指节也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
张张合合的嘴终究没有吐出什么话来,只是猛得咬住下唇,很快渗出血迹,仿佛这样就能理清混乱的思绪。
布料摩擦声响起,一双手笼罩了他的眼睛,于是纤长的睫毛便在黑暗中轻颤。
“说吧。”
沉溺的前一秒,努力挣扎出海面的双手被紧紧拉住,孟颂英开始诉说自己的身世。
低沉的声音在仅有两人的室内回荡,他的声音像是被车间那台老旧但勤恳的离心机,时而卡壳,时而颤抖。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黄梅天的灰尘,裹着潮湿的水汽。
沉默寡言也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过去式,自厌取代一切成为他全新的人生底色。
那块被一分为二的玉佩,曾经承载了他对亲生父母最高最美好的期待。
可最后,连养父母的乳名他也不许宋氏夫妇触碰。
王水桃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他一个一触即分的拥抱。
人是时代的产物,是社会的产物,所有的意识形态都会受到当前环境的影响。
她不想拿未来会好这种轻描淡写的安慰去敷衍阿英,只能给现在的他一点点支撑,撑过最后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