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 背着身上浑身是上的女孩,脚步沉重。
他想起自己在海边碰到余力的时候,看到他通红着双眼嚎啕大哭、说着“牧老师在山上, 摔下去受伤了”的那一刻——
他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像是有人当头把他摁进水里,整个肺部灌进了冰凉刺骨的冷水,连呼吸都扯得生疼。
她身上有多少伤,他几乎不敢去看。
也根本不敢去想,她到底是怎么摔下去的、又是怎么拖着这副浑身是伤的身躯站起来的。
只是刚刚匆匆扫过一眼,她的模样就足以让他心脏溃烂。
她脸色苍白一片,另一只脚几乎下不了地,平常洁白细嫩的胳膊和腿上满是泥土和血痕,擦伤处青青紫紫渗着血,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可她几个小时之前、离开家里之前,明明是完好健康的。
她出门去上课的时候,他还跟她说:“路上骑车小心,上完课就回来。”
她笑眯眯地说了一声好。
她明明说了“好”。
可是一转眼,她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刑泽感觉自己浑身的气血都在上涌,心脏麻木一片。
即便是伤成这样了,某个总爱食言的小混蛋也依旧冲他笑得眉眼弯弯,说:“我没事,不要担心我。”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喉咙像是被涩苦的硬块堵住。
牧听语趴在他的背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头发,声音很软:“怎么不说话,你冷暴力我呀?”
他有些沙哑地开口:“......痛不痛?”
这个小混蛋,明明撒起娇来是这么柔软,疼了就要抱抱,一掉眼泪就止也止不住——她明明这么惹人怜爱,也清楚地知道怎么样喊疼、怎么样哭闹,就会让他彻底心碎。
可她现在却一声不吭,一声疼都不喊。
——就像一个从来都没有好好被爱护过的小孩,觉得自己惹了麻烦,怕被批评和责怪,所以忍着疼忍着泪不敢出声。
他深吸一口气,肺里一片生疼。
牧听语本来是想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的。
毕竟她擅自来到后山没提前和刑泽说,本来就有些心虚。
这样就算了,结果还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电话摔坏了打不通,要他大老远跑来来救自己,可能连饭都没有吃。
他很可能生气了。
因为他的状态从刚刚开始就变得很吓人,一直沉默着,跟他说话也只简单应几个字。
包括像为什么上山、为什么会和余力在一起等等诸类问题,他一个也没问。
——牧听语觉得他肯定是生气了。
她有些无措地抿起唇,听到了那句问话,下意识就想回答“不痛”。
但当真正听清他嗓音里的沙哑和痛苦时,她眼睫一颤,话到嘴边拐了一个弯,变成了:“......有一点。”
刑泽搂着她腿的手紧了紧。
牧听语的心也随之揪紧,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皮肤。
然后继续稳稳背着她,一步步下山。
-
到了山下,已经有一辆车在那里等着了。
村长站在开着大灯的皮卡车前,远远地就朝他们看来。
他见到牧听语的第一眼就说:“哎哟我天,小姑娘怎么摔成这样了!”
牧听语强打着精神对村长笑道:“村长晚上好呀,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村长心疼地摸摸她的脑袋,一挥手,“快快快,赶紧上车去医院吧,我喊我孙子送你们去。”
驾驶座的窗户开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探出脑袋:“刑哥!”
刑泽一点头,把牧听语小心地放进后座,一直伸手护着她的脚,避免她受伤的脚踝磕碰到。
他又向村长道了谢,转身坐进了车里,却见副驾驶上有个人。
他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下车。”
余力紧紧抓着安全带,声音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我也想去医院,我要陪着牧老师。”
刑泽沉着声音重复了一遍:“下车。”
牧听语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驾驶座上的小伙子也说:“没事儿刑哥,等会儿一块给他带回来就是了。”
刑泽垂着眼睛,看着自己衣角上带着青紫擦伤的手指,没有再说话。
小伙子很有眼力见地启动了车子。
刑泽把牧听语受伤的脚放在腿上,一言不发地帮她脱了鞋子和袜子,动作很缓慢轻柔,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品。
她的脚踝已经肿了一片,看起来胖胖的。
牧听语脸微微发烫,有些不自然地蜷缩起脚趾,轻轻抽动了一下。
刑泽的手掌牢牢握着她的小腿:“别动。”
车子渐渐驶出村庄,开上去镇上的大路。路灯连排亮着,昏黄的灯光不断照进车窗,留下一片闪烁的光影。
车内很安静,牧听语也罕见地没有讲话。
刑泽侧脸紧绷,黑睫低低垂着,阴影一动不动。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一只柔软的、带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蹭上他的手背,然后带着一丝讨好意味地穿进他的指间,再牢牢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他垂着眼看了一会儿,抽出自己的手指,然后慢慢地把她整只手都拢在了手心里。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牧听语几乎昏昏欲睡,靠在车窗上强打精神。
到了医院,刑泽抱着她下车,小伙急吼吼地冲进去挂了急诊。
急诊科的护士看到牧听语的第一眼,也是无比惊讶地开口:“哎哟,怎么摔成这样啊!”
牧听语浑身上下都是土灰,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挑不出一块好地儿,衣服也脏兮兮、破破烂烂的,活像一个受尽虐待的小白菜。
但她没觉得有什么,轻轻吹了吹手背上的泥沙,问护士姐姐哪里能洗手。
她想要自己清理一下,刑泽却不让她落地,一路把她抱进换药室,把她放在了椅子上,强硬地把着她的手和腿,用生理盐水给她清创。
刑泽的手指温润而干燥,力道带着不明显的安抚意味,处理伤口的动作又快又稳。
他只在刚开始的时候问了一句“痛不痛”,然后就一直绷着脸,朝她的伤口处轻轻吹气。
绵长的气息吹拂在伤口周围,带来一丝痒意。
牧听语咬着嘴唇,安安静静地坐在那,视线一直跟随着他的动作。
护士小姐站在一旁,举着镊子和棉签,觉得自己被严重忽视了。
本来上夜班就烦,怎么还给她喂这么一大口狗粮啊?
她如同找茬一般开口:“女朋友这么漂亮,怎么能让她摔成这样啊?看着都要心疼死了。”
牧听语刚要解释,就听刑泽蹲在她面前,哑声说:“......我的问题。”
她有些茫然,没忍住问:“怎么是你的问题了?”
刑泽轻柔地清洗着她膝盖上的泥沙,声音低沉:“没保护好你,我的问题。”
护士:“......”
牧听语没见过这样揽责任的人,只好无奈地和护士姐姐解释:“我自己摔的,和他没关系。”
护士小姐自己讨了一嘴的狗粮吃,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开始和刑泽一起清理她的伤口。
这时另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捉起牧听语的脚看了看。
这几乎是她全身上下伤得最严重的一个地方,脚踝处已经肿得有点可怖,刚刚车里昏暗看不见,现在看着简直像个萝卜。
医生伸手轻按她的骨头:“这里疼吗?”
“还好,不是很疼。”
“行,”医生一招手,“保险起见,伤口处理完来拍个片吧。”
“完啦,怎么还要拍片。”她看着医生离开的背影,喃喃道,“不会要打石膏了吧。”
刑泽不置可否,和护士一起把她身上裸露在外面的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清创完、涂上碘伏,在比较深的伤口上包上无菌纱布,然后再擦了擦她身上脏兮兮的地方。
牧听语抬起满是碘伏的小臂瞅了瞅:“我要变成小棕人了。”
她看着刑泽一直紧绷的神色,伸手挠了挠他,开玩笑道:“答应我,即使我变成了小棕人,你也要喜欢我好吗?”
刑泽垂眸看她,“嗯”了一声。
牧听语:“......”
坏菜了,怎么感觉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他上一次这么惜字如金的时候,好像还是他们刚认识的那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