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梅小娘索性也不装了,她猛地往林老太太身前扑去,“老太太...老太太...您还好罢...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想着用香云纱流光锦给您做寿礼呀...”
梅小娘哭得几近昏厥,林庸看着心疼,心里对林栀恼意又多上几分。
他回头冷冷看着林栀,一瞬间寒霜如雪。
“快,快将老太太送回福寿堂,桂芬,你拿了我的对牌去太医院寻孔太医来。”
“是,大娘子。”
林老太太气急攻心,却也晓得以林栀这些年的品性是断不会偷盗家里的东西,这姑娘虽是过得辛苦,品性是好的。
她紧紧攥着林庸的手,吊着气同儿子讲,“儿啊...家和...万事兴呀...”
林庸猛地清醒,阴暗生冷的眸子变得深沉,“母亲放心,儿子心中自是明白的。”
林老太太点头,朝林栀深深望了一眼,说不清是责怪歉疚,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待老太太走后,整个屋子只剩下林棠和梅小娘母女二人。
林庸看着三个女人,忽地想起老祖宗口里那句——“三个女人一台戏。”他冷冷笑笑,将趴在地上的梅林同林棠一并拉了起来。
他知道母亲临走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晓得母亲真正被气吐血是因为堂姐儿未婚先孕这事,可瞧着林栀那双清冷倔强的眸子,他似乎又想到那一年,她母亲也是这般倔强孤傲地望着他说——林庸,我咒你此生绝无所爱。
他紧紧地凝着林栀,就像是透过她仿若在看什么人,可林栀却只是冷笑着,“父亲,这就是你当年想要的家和万事兴吗?”
林庸眸光闪了闪,似回到刚纳梅林进门那年。
“林郎,我有身孕了,是你的孩儿。”
“林郎,若是大娘子不愿意,我也是能忍受的...只是可怜这小小还未出世的孩儿...”
想到这里,林庸望着趴在地上失声痛苦的梅林心揪成团,想到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被林栀的母亲害得落了产,现在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他连忙转身对林棠说,“棠儿,你去爹爹书房好生待着,我去叫人给你请太医来。”
林栀决然失望地看着这一切,仿若母亲当年临终前的模样,她忽然懂了,这些年在林家,并非是林庸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而是在这个家里,本就没有是非黑白,有的——
只有无尽的算计与偏心罢。
林栀冷冷一笑,朝梅小娘缓缓开口道,“小娘今日,可是又要将事情颠倒囫囵过去罢。”
第28章
“当一件事情败露时,便要另一件来遮掩,若不然,便要有人出
来背这事。”
林栀还记得母亲当年留下这封亲笔信里的话,这么些年,她在林家瞧着,总觉着这面上的风平浪静实际是有人替了难。
现在想来,倒是她同母亲在这家里替人全了体面。
所谓家和万事兴,家和才能万事万物百废待兴,可她瞧着这家里,哪有所谓半点儿家和的模样。
他们不愿将这层纱布捅开,她来!
梅小娘显然没想到林栀是个这般倔傲脾气,她哭得红肿的眸色里闪过几分狠毒,她睨着她,似凶兽猛禽要将她吞下去般,林栀冷冷一笑,看来梅林也不打算装了。
“父亲,梅小娘说我偷家里的东西,试问,这些年女儿过得如何父亲当真不晓得吗?”
林栀捡起地上的家法,“还是说。父亲心里早便认定这事儿该女儿背着,因为...”
她一步一步走到梅林面前,将家法紧紧攥在手里,似下一秒就要挥上去般冷言——“因为父亲不想让别人瞧见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儿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说着,林栀将家法重重砸在红木地板,家法发出“轰轰”几声,仿若在抱怨谁的不满偏心般,“父亲约莫不知道罢,在这个家,不论是大娘子还是小娘,亦或是女儿祖母,未有一个人是父亲眼里见到的那般!”
“父亲,你就沉醉在你同自己编织的温柔乡中,安生糜烂的活下去罢!”
林栀近乎是带着恨意将这番话讲完的,林庸瞧着从前一向温顺清瘦的女儿讲出面色狰狞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窒。
别说是林庸,一旁的梅林也被她这模样吓得怔然片刻。
林棠更是没想到一向在家中透明隐身的大姐姐竟是这般模样,想到母亲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大姐姐今日怕要彻底同家里闹开了来。
只是母亲方才说姐姐偷了香云纱和流光锦是什么意思,她疑惑地朝母亲斜睨了两眼,那不是...
母亲用银钱买回来的吗。
林栀走到林庸面前,她扬起头,第一次以这般居高临下的模样瞧着这位父亲,只见他鬓发黑亮,想来这些年是过得极畅快顺道的,只是想到自己,她忽地觉着这世间情意也不过如此。
她清浅释然的笑了笑,觉得这些年过得实在是唏嘘又好笑。
“既然父亲偏心,那我今日便认了这罪,”说着,林栀弯身将散落在地上的香云纱同流光锦一道捡起来,“不知通判大人可听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话,只是女儿不明白,究竟是父亲您的偏心重要,还是这些年的官声清誉重要!”
林庸还没从林栀方才的样子缓过神,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似想从林栀平淡脸上寻到几分从前模样的温顺乖巧来。
林栀忽地笑了,这些年她在林家已经装够了,打算回来,本就想撕破脸来,想到这里,林栀视线落到梅林身上。
“小娘约莫是想通过诬陷我将这桩婚事延下来,可是小娘千算万算算漏了自己女儿,不过我倒是要感谢小娘这般替我看清这屋子里的人。”
“尤其,是父亲大人。”
林栀将香云纱同流光锦一道扔进冒着火星的炭盆中,“既然小娘说我偷了,那这些东西算我的罢。”
她轻笑了声,在猩红点点的火光中,她见着两人不可置信的眸色。
林栀轻笑,眉眼间映照着几分火光葳蕤,是晴日却莫名携着几分诡秘气息来。
林庸回过神,猛地将林栀身前的暖盆踢翻,“孽障,你是想将我同你小娘烧死在这里不成!”
烟灰扑灭的浓烟呛得人眉眼生疼,林栀早已习惯这番味道,倒是梅林一直金尊玉贵的养着,闻到这味道止不住猛咳。
“栀儿...我知道你怨我,可你怎么能这般挥霍呢,这些布匹可值三百两呀...”
林栀眉心一挑,“三百两?小娘怎么晓得这东西值三百两?”
梅林面色忽地有些僵硬,唇角的笑容并着泪水也一齐变得极不自然起来,只见她眸色微动,下意识地避开了林栀的视线,“我...我不过是乱说罢了。”
林栀步步逼近,笑得一脸云淡风轻,“小娘真是乱说得不错呢...”,她蹲下来,一字一顿,“即不是一百两,也不是五百两,小娘信口拈来的,竟是这布匹真实价格呢。”
林栀此话一出,便是没脑子的也能明白其中深意,林庸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心上人,整个人仿若置入风雪寒冬中,冷然清绝。
梅林立马明白过来,她紧紧攥着林庸的衣襟哭喊,“林郎,林郎,你要相信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林栀用手拭了拭唇角的血渍,讥笑道,“小娘这么些年处处处心积虑地针对我,倒是叫我学会了一招。”
“小娘你猜,我当真晓不晓得这些东西的价钱?”
反应过来的梅林取下头上钗环猛地向林栀扑去,她没来得及反应,楞生生立在原地,直到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将她护在心口。
“栀栀,别怕。”
说不清那瞬间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世上也总算有束光照拂到了她身上,后来年岁渐长林栀才明白,那份温暖的照拂,是爱。
“从前听闻林大人书香门第,乃清流人家,今日一见,倒是叫在下有些意外了。”言外之意不用细想,光是听着声音林栀便知道他来了。
她抬眸,瞧见他生冷阴郁的脸,许是察觉到她目光,他缓缓偏过头,在瞧见她唇角沾血时,眸里愠色渐浓。
林庸显然没想到赵琰会出现在这里,他也没想到赵琰竟会如此护着他这个不愁宠的大女儿。
可无论如何,赵琰身后是整个国公府乃至官家,他望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女人,几乎是瞬间就将这轻重分了出来。
他松开手朝赵琰行礼,后者却显然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
赵琰当然不想搭理他,不仅不想搭理,甚至想将那长棍落到他身上打上几大板子。
林栀约莫是感受到他周身渐冷的寒气与怒意,没来由的,她今日也想仗势欺人番。
梅林也没想到赵琰会出现在这里,往身边一瞧,女儿早已被支到林庸的书房里去了。
她心底发狠,既然已经撕破脸,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的撕个干脆好了!
于是梅林踉跄着站起身,在林庸各种复杂交织的情绪中,缓缓朝林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