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倒坐到书桌椅上,敞着腿,拿出手机查看置顶。目光暂停在中间的拍立得壁纸上,他弯了弯唇,退出此界面。
迟梧新差不多与迟润青同时归来。
这回他们没坐宴客厅,安排在主屋就餐。妈妈的语音电话没唤醒迟知雨,最后还是迟润青去敲门,才把趴睡的男生吵下楼。
“你怎么直接换了个人种?”姐弟并走时,迟知雨嘲谑起姐姐的新肤色。
迟润青不屑笑:“你知道肯尼怎么评价我的吗,他说我breathtaking!”
迟知雨问:“爸怎么说?”
迟润青:“他问我是不是去非洲被炮轰了。”
迟知雨低低笑两声,跟着姐姐到桌边坐下。
阿姨陆续上菜,迟梧新去地下室挑酒。周霁视线在俩孩子脸上转一圈,趁此间隙发问:“小雨你上月买了什么,刷掉一百多万。”
迟知雨愣一下:“没什么,”他瞟眼姐姐,猜测不是她泄露的:“银行告诉你的?”
“对啊,王经理打电话给我了。你这不算小额支出,她当然得知会我一声。”
迟知雨打个呵欠,托住下巴:“没什么,我女朋友要过生日了。”
周霁猜:“给她买了车?”
迟知雨脑袋倒向椅背,脸往另一侧偏,不想理会老妈的追问:“别问了。”
周霁又去看润青:“你知道么?”
迟润青给嘴上拉链:“他不想我说,我哪能开口。”
迟知雨竖起脑袋:“就手表。”
“就手表?”迟润青狐疑,据她所知,不止吧,毕竟她亲身参与过礼品竞选。
“贵的东西就手表好吧。”迟知雨给自己斟汽水,一口气灌下半杯,和老妈坦白:“我姐找的渠道,帮我调了支情人桥。”
“好吧……”周霁淡淡地应声,刚要再说什么,迟梧新的咳嗽声传来,三人不约而同噤声,当没提过这事。
周霁给他递茶杯:“少抽点烟吧。”
中年男人坐定,端察起女儿:“你看你比小雨黑了多少,上次坐在一起还差不多一个颜色呢,女孩子这个肤色好看么?”
“好看啊。”迟润青拱肩,取过阿姨的开酒器代劳:“我同学都美黑呢。”
“晒脱皮了你就乐意了,”笑瞥两眼给自己倒酒的女儿,迟梧新看向迟知雨:“你是不是瘦了?”
迟知雨把短袖捋上肩膀:“是壮了。”
迟梧新笑着呷一口酒:“脸瘦了。”
迟知雨:“是不浮肿了。”
“还是得锻炼,”男人笑呵呵地评价:“我们家好哭包都有男人味了。”
迟知雨顿了顿,干笑两声。
爸爸把酒瓶推向他:“我们男人要不要来点?”
迟知雨回:“不了。”
想想又说:“我还在吃药,不能喝酒。”
“还在吃药呢?”迟梧新有些意外:“都能运动了,还要吃药?”
迟润青接话:“爸,他们这类药物起码得服用一年呢,不然容易反复。”
迟梧新颔首,下巴示意女儿:“润青呢,咱们整点?”
迟润青接手那瓶酒,倒了一点,和父亲碰杯。
中途迟梧新cue惯常沉闷的儿子:“那个还喝饮料的小孩儿,要不要一起碰杯?”
迟知雨几不可查地抿一下嘴角,将玻璃杯举高。
爸爸开始夹凉菜,跟入席的妻子说话:“这鱿鱼不错啊,是不是老齐老婆送来的?”
“你味觉怎么长的,一吃就知道哪来的,”周霁佩服,也给儿子女儿各自夹一筷子:“他们去宁舟海钓,今天一早送过来,我赶紧拌了。”
“我也是跟你们沾到口福了,”他看看两个孩子:“你们妈百年下厨一次,她的拿手好菜。”
周霁含笑不语。
迟知雨将薄薄的鱿鱼片含进嘴里,又被芥末呛咳两声,忙握起水杯。
周霁拧紧眉:“哎呀我放的很少呀。”
迟知雨通红着脸摇手:“没事。”
好不容易缓解下来,他放下杯子,对上老爸复杂的眼神。
他欲言又止,说到别的话题:“我看到你新网名了。”
这下轮到迟润青咳嗽。
迟梧新:“一个个干嘛,今天饭菜有问题?”
迟知雨低声:“怎么了?”
迟梧新开门见山:“对方女孩子是什么样的人?”
迟知雨压制着排斥,“没什么好问的。”
“这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迟梧新莫名:“爸爸关心一下也不行?”
跟你——两个字尚未出口,迟润青拿过话头:“很不错的女生,还自己创业呢。”
迟梧新看向她:“你见过?”
“一起吃过饭。”
“什么样子,家里做什么的?”
“好啦,爸,你这架势,别说老弟,他女朋友真过来了都该跑路了。我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恋爱小秘密,就像你和妈妈一样,也不是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们嘛。”迟润青和洽地圆场:“等小雨准备好了,肯定会带过来一起跟我们聚聚的啦。”
迟梧新说:“你弟跟你不一样,他是第一次谈,爸爸妈妈给点参考意见怎么了。”
“不用,”迟知雨持着筷子:“我自己有数。”
“行吧,”迟梧新不再勉强,脸色明显因吃瘪乌沉一些,草草落话:“不管对方姓甚名甚家住哪,这场恋爱如果真能把你谈好了,那还是有点用的。”
迟知雨背脊僵木。
他睫毛急剧地翕眨几下,胸口收放,随后抬头,直视斜角的父亲:“迟梧新,你再说一遍?”
迟梧新顿住,不知是因生平头一回被儿子直呼本名,还是他的面色过于阴恻骇人。他胸口生出惊涛般的撼动,血往大脑奔涌,他冷下声:“你确定是你再说一遍,还是我再说一遍?”
“当然是你。”他毫不犹豫回道。
周霁想劝话,被丈夫瞪开。
男生嘴角凛然地抽搐两下:“我只听得懂人话。”
如同掼下一只无形的瓷碗,空气里都是裂渣,无人动弹,为免被割伤。
“小雨!”周霁睁圆双目,提醒儿子不要愈闹愈大。
“呵,”迟梧新冷笑一声:“你真听得懂人话,就不会把自己过成这样子。怎么了,谈到能给你撑腰的对象了?勇起来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你先提的,你先问的,最后再怎么评价她的?活生生一个人,在你眼里是工具?”
迟润青连忙打岔:“迟知雨,我猜爸爸不是这个意思——他应该只是想说,如果这段关系让你稳定了,积极了,对你来说肯定是好事。”
迟知雨不看她,视线钉子般扎在迟梧新脸上,“你是不是应该道个歉?”
“我跟你道歉?”
“如果你们有机会见面,请你当面跟她道歉。”
迟梧新张口结舌,片晌笑了:“你还没跟我道歉呢。”
他轻蔑地呵声:“每次看到你,我都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更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敏感和脆弱。你回来之后,头两个月我还跟你妈去做过三次教育咨询。但我就是无法理解,我对你和润青,没有高低优劣之分,你们是一个土壤里长大的,给你们的都一样,甚至你更甚——我要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和你妈在你身上操的心绝对比润青多,为什么你会是这样子?是根错了?还是土错了?还是种子本来就是错的?”
当儿子的双目出现血红色的波纹,震怒从中年男人的脸上飞走了,仿佛成功攫取到破碎腐肉的、高处的秃鹫:
“这些话我压抑很久了,你妈妈也是。她很自责,但我们也很无奈。那时规划师让你们选专业,润青选了商科,你不想学这个,选城规,行,我们尊重你意见,后来你读着读着人读垮了,我们也让你回来。你从来不跟我们沟通,成天到晚在闷在卧室打游戏,你让我们怎么办?”
“就说你谈恋爱,说句指望谈恋爱让你好又怎么了?不失是个办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花的钱——小雨,你用我们的钱,去讨好另一个女孩子,这都没关系。年轻人么,第一次谈恋爱,轰轰烈烈一点很正常。”
“这个女孩子目前对我来说是陌生人,对我儿子的恢复有帮助,我为什么不能这样理解她,理解你们的恋情?你逞什么英雄呢,她在旁
边?还是你现在自己赚到一百万了?”
“你要父母接受你身上全部的东西,那我请问,你给父母应有的感恩和宽待了么?”
迟梧新大马金刀地坐着:“你就是心态有问题,但凡有润青十分之一想得开,也不会变成这幅样子。”
迟知雨牙根发紧,语调打颤:“你确定你们有接受我的全部?我只是不想做你想要的那种孩子,你就受不了了。我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我最过分的想法,也只是想自己死了算了。”
周霁终于出声,轻微的哽咽:“小雨不要说胡话,有什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