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眉头都要拧出花,换个人敢这样问,脑袋早掉了八回!
李琞站了一会儿,迈步要走,严彧急跪两步道:“陛下?”
“敢问陛下,先皇后若是知晓,她深爱之人无力保她和孩子,她终将饮恨黄泉,她可还会嫁您?”
高盛心头连喊祖宗!
李琞气息愈发地不稳,央央临终前那一幕,又一次激得他眼疼心慌。
她当时奄奄一息,他抱着她,怀里人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稍不留神便再抓不住。他眼圈发红,一滴眼泪落在她脸上,她似突然想起什么,艰难地睁开眼,问他:“若时光重来,陛下可会变卦?”
见他迟迟不语,她一字字道:“臣妾不改初心……”言毕长辞于世。
那一刻,他堂堂天子哭得一塌糊涂,边哭边道:“朕亦不改……”可这一句,高盛听见了,严诚明听见了,平王妃听见了,惟独他的央央,没有听到。
李琞终于回身,与身后亦是眼尾泛红的人四目相对。
良久,他终于松口道:“若梅安此番不在台州生事,朕便允了你!”
严彧终于掉了眼泪,重重叩头。
高盛也长长松了口气。
李琞敛了敛心神,骂了句:“这点出息!”
严彧终于得了句准话,从太清殿出来,瞧着守殿门石狮子都在朝他笑。
他见天禧牵了马候在宫门口,扬眉道:“走,去瑞王府!”
把天禧吓一跳,结巴着道:“爷!可不兴……高兴不高兴地,去闹王爷们啊!”
“少废话,我是有正事!”
李享并不在府上,他陪怡贵妃去了城外永宁观打平安醮。永宁观不是皇家道观,却是怡贵妃惯常祈福摆醮坛之所。严彧扑了个空,心血来潮便打马往永宁观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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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府燕拂居书房,华清昼光着膀子,仿着那本黼黻阴鉴笔迹,写了一堆官场现形记。天气炎热,汗从他鬓角滴到宣纸上,淹出片片墨渍。他搁笔猛灌几口凉茶道:“反正也没人看,只封皮有字便好,内页装订白纸都行,这一本本写下去,属实多此一举!”
梅六又给他倒好茶,安抚道:“此事多大干系?可容不得一丝大意!万一,我是说万一,这册子被撞翻碰掉,露出白页,会是何后果?先生还是辛苦些,搞得像样点!”
华清昼哼了一声,只得提笔继续。
院外有小厮来找梅六:“六爷,翠心庄的伙计来了,说东西好了,请您去过目!”
“小姐回来了么?”
“还在七公主府上。宗老和如离都去了,这回想是病得不轻!”
扶光确然是病了,梅爻见她时,只觉人已去了七分颜色,比在宜寿宫日夜侍疾时还憔悴。
宫里的太医诊完脉,恭谨道:“公主乃是情志内伤叠加劳倦所致,连番变故,忧思悲恐,加之劳形苦心,致使肝木失调,脾肺内损,须平调情志,安心静养,以免虚劳成痨。”
扶光撤回腕子,淡淡道:“好。”
太医走后,梅爻温声道:“彤姐姐我带了宗老来,要不要让他给你再瞧瞧?”
扶光隔着床幔看了眼房中站着的人影,一个抄手抱臂的老头,虽看不清表情,那姿态可未见恭谨。待看到他身旁那道峻拔身姿,一颗心又不免颤了颤,低声道:“不用麻烦宗老了,不算大病。怎么你们全来了,他……能出府了么?”
梅爻藏了抹黠笑:“还是需要继续调养的,可他想来陪姐姐,我只好把他还给你了!”
她有事要做,且南境的使臣不日便到,她府上会乱一阵子,因此得给大哥和央宗换个地方住,放在公主府最合适,扶光能护得住他,央宗也能医他俩。
从扶光房里出来,老头哼哼道:“我听小公主那几句话,便知她没啥大毛病,不过是做个样子。”
梅爻诧异:“可我瞧她面无血色,虚弱不堪,太医还正儿八经地开了一堆方子……”
“你懂还是我懂?”
“自然是您……”
傲娇的老头轻哼一声,哼完又叹气:“我瞧这小公主满身都是心眼儿,又霸道又骄纵,咱们殿下还是太老实了,根本降不住她!”
梅爻噗嗤一声:“我瞧大哥是战略性示弱,公主疼他,他美着呢!当年父王在母妃跟前还不是小猫一样?”
提到梅安和浮黎,央宗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不管是不是为了你的母妃,你父王都做到了!只可惜十三殿下没有等到今日……”
“不,我相信天麓神庙中的母妃,一定也看到了。”
两人闲话的功夫,宫里的懿旨便到了,扶光解禁,要她安心养病。
第105章
白日朗朗,蝉鸣聒噪。
左仆射吴伯清府上,吏部考功司郎中郭淮后背已湿了一大片,可他不是热的,而是心虚。
他刚拟好的考核名录正捏在吴伯清手里。这只是一份地方上流内官七品以下名录,似这等级别的考核,以往这位仆射大人可不在意,眼下却已看了良久,未有一语。
就在郭淮沉不住气,想要开口时,却见吴伯清手一撇,那份名录没落在案上,啪嗒一声坠了地,郭淮不自觉抖了一下。
吴伯清定定望着身前人,那目光并不凌厉,可莫名的威压叫郭淮一颗心快要跳出来。
这位吴伯清大人,便是九皇子李享的外公,怡贵妃的父亲。当朝相国几乎虚设,吴伯清大权在握,又领百官弹劾之权,掐着一众大小官员的命脉。
郭淮怯怯道:“大人,可是觉着这名录有何不妥?”
“你说呢?”
“还请大人示下?”
吴伯清哼笑一声。
郭淮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名录,展开,便听头顶缓缓道:“浚县县令卢德海是上中?他治下那出暴乱才消停几日?他那颗脑袋还能长在腔子上,已是皇恩浩荡,还要擢升不成?”
郭淮冷汗直流,颤颤道:“这考核乃是考去岁,去岁卢大人政绩还是不错的……”
话讲到一半,对上吴伯清冷戾的视线,郭淮便再接不下去。
吴伯清道:“右侍郎出缺,瑞王原本还荐了你,可你瞧瞧你保的人……你不该在吏部,你合该去兵部!”
说完宽袖一甩,便要走。
郭淮慌了,噗通一声跪到在地:“吴大人留步!”
吴伯清缓缓回身,午时的日头照在他身上,像照着一块万年寒冰。
“吴大人息怒,下官……下官思虑不周,待下官……”
“思虑不周?”吴伯清勾起一抹冷笑,“你是思虑过多!想着谁都不得罪,谁都讨好,本官在朝三十多年,我告诉你,如此只会死得更快!”
郭淮鬓角淌汗,他跪近几步,一把将那名录撕了,叩头道:“下官知错了!下官……下官也是……”
“也是什么?”
吴伯清打量他吞吞吐吐,换了副绵软口气道:“瑞王夸你忠心耿介,我知此并非你的本意,你可是有何把柄被人捏在手里?”
“吴大人……”
“卢德海一个八品小吏,有何要紧?可你被要挟一次,便终身受制于人,你可明白?”
郭淮睫羽频眨,眼底泛红,气息不稳。
“你在此任上三载,为瑞王殿下出了不少力,想来瑞王殿下知晓的消息,
康王殿下也有一份吧?”
郭淮心头一沉,望向头顶那道寒刃般的目光,竟不知该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垂下头,似下了很大决心,突然用左手握住了右手三指,只听“咔嚓”几声弹响,疼得额头冷汗簌簌,嘴唇都在哆嗦,语不成句道:“下官上有老母,下有稚儿,恳请大人看在我曾为瑞王殿下效力多年的份上,留我一命!”
“你手已废,自是不能为官,我和瑞王亦非不念旧情之人,可你想过没有,如此你便能安然脱身了?搜集百官私历罪证,还编纂成册,这是多大的罪过?便是我不追究,康王能放过你?”
话已挑破,不知是心死还是剧痛,郭淮除了浑身发抖,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吴伯清缓缓蹲下,凑近了道:“要想你的老母、稚儿都能活,只有一条路,扳倒他,去了这个隐患!”
郭淮心头像是被重锤碾过,牙齿打颤道:“康王确攥着一些官员把柄,名曰黼黻阴鉴,可并非下官所书,下官只提供过一些线索而已,下官自己也在上面,还望大人明鉴!”
“我信你,那等东西单是你也做不来。为朝廷安宁计,为百官福祉计,这等诡谲之物绝不能留!”
“大人要我如何做?”
吴伯清双目囧囧,一字字道:“御前揭发!”
郭淮猛吸一口冷气。
“是,如此你必然活不成,可你的老小,或有一条生路。你好好想想,你已无更多选择了。”
“可……可下官空口无凭……”
“你放心,只要你捅破这层纸,后面的事无需你操心!”
郭淮深知这位吴大人手段,并不比康王李茂更仁慈,他哆嗦着重重叩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