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让我…很羡慕,很惊讶。”顺治双手合十,无奈叹息道。
玄烨在江南为了个女人,在朱元璋陵前惊天一跪,将他多年前想做却没有勇气做的事情,一一实现。
这些年来,玄烨做的桩桩件件,他都知道。
福临凝眉看着那个与他有四五分相似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离开时,给玄烨留下多触目惊心的烂摊子,他知道自己将年仅八岁的孩子留在多让人窒息和作呕的魔窟。
那些他无力反抗的人和事,终于还是无耻的留给一个八岁的孩子。
他欠玄烨太多太多,即便知道玄烨那些年,在紫禁城里过的如何凄惨,他却依旧没有伸出援手。
如今的太平盛世,都是玄烨一步一泣血,自己争出来的。
这些年来,紫禁城里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
可玄烨今日来求之物,是他此生唯一的寄托。
福临痛苦皱眉,握紧手里的佛珠,那佛珠开始绷紧,松开,如此纠结矛盾的循环往复。
直到月落乌啼,他的儿子终于苏醒,却又踉踉跄跄的起身,继续执拗的到宛如墓前无声叩拜。
一整晚,玄烨几度昏厥,却从未停下叩拜。
天将破晓之时,福临让高毋庸烧水,他沐浴更衣之后,取来一桶水,将宛如不染纤尘的墓碑,仔细擦拭许久。
此时吴雅正端着亲自做好的早膳,来到顺治爷面前。
顺治爷忽而盘膝坐在董鄂妃的墓碑前,将脑袋倚靠在墓碑上。
他没有说话,而是笑着接过吴雅手里的早膳,沉默的吃完。
“乌雅氏,今后好好照顾玄烨,是我对不起他,他小时候过得很苦,真的很苦很苦…也许他现在唯一的甜,就是你。”
“是。”吴雅恭恭敬敬的给公爹顺治见礼。
她正要起身,却愕然看到顺治爷缓缓走到坟头上,开始抡起锄头挖坟。
“都来帮忙。”顺治爷语气哽咽道。
“汗阿玛…儿臣有愧,儿臣叩谢汗阿玛隆恩,对不起,是儿臣不孝…”
皇帝忽而匍匐在地上呜咽。
紧接着就踉踉跄跄冲过去焦急的刨土。
吴雅不知道父子二人为何要刨坟,于是跟在皇帝身侧一起挖坟。
很快就挖到一具金丝楠木的宽大棺材,一看就知道是合葬同棺用的棺椁。
顺治帝含泪让人取来干净的水,将棺材擦拭一新,千年不腐的金丝楠木棺材很快就熠熠生辉。
当棺材打开那一瞬,吴雅闻到一股让人通体舒泰的冷香,但见棺椁里躺着一个仿佛睡着的美人。
她穿着一身皇后的凤袍,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哪里像死去多年的样子。
皇帝压抑着雀跃的心情,从知道汗阿玛没死之后,他就在疯狂搜寻汗阿玛的踪迹,只要找到汗阿玛,就能找到那件东西。
最近几年,皇帝终于寻到汗阿玛的踪迹,却始终找不到那件至宝,无奈之下,只能跪到汗阿玛面前祈求。
此时皇帝咬紧牙关,屏住呼吸,看着汗阿玛用特殊的手法,从董鄂妃口中取出一颗淡金色珠子。
那珠子只有花生大小,可皇帝却能为了得到那颗珠子,不惜代价不计后果。
当那颗珠子离开董鄂妃遗骸之时,吴雅吓得捂紧嘴角。
原本还仿若活人的董鄂妃,在一瞬间就化为红颜骷髅,只剩下一副白骨。
“玛琭!你快些吃下这珠子!”
皇帝的语气焦急而兴奋。
吴雅看着皇帝满头的血泡,嘴上雀跃的笑容,顿时含泪张嘴,将那珠子咽下去。
喉舌间瞬间被一股舒服的冷香弥漫。
原本刺痛的心口一瞬间恢复如初,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掌心被擦破的肌肤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
“这是什么…”
“药王孙思邈留下的神丹,可生死人,肉白骨。”
“那为何孝献皇后并未起死回生?”
“此药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活人用方能有奇效,可使重塑肌理血肉,死人用可让尸首千万年不腐。”
“臣媳叩谢汗阿玛和皇额娘救命之恩。”吴雅感激的匍匐在顺治爷的脚下。
可此时顺治爷却趴在棺材前,默默良久。
“玄烨,阿玛此生再不欠任何人,你且下山去吧。”
顺治爷的声音哽咽而嘶哑,仿佛一瞬间被抽去所有的气力和生机。
皇帝跪在乌雅氏身侧,牵着她的手,对汗阿玛行了三拜九叩之礼,含泪转身离开。
二人走到半山腰之时,忽而山顶传来冲天火光,皇帝满眼愧疚,泪流满面,拔腿朝着山顶狂奔。
远远的就看到坟茔化为火海,而高毋庸则盘膝而坐,在振振有词念着超度亡灵的经文。
“汗阿玛…”皇帝愧疚的匍匐在火海前。
此时才后知后觉,那颗丹药究竟对汗阿玛有着什么重要的意义。
原来那是汗阿玛活下去的唯一执念,他拿走了丹药,也将同时拿走汗阿玛的命。
可即便这几日的叩拜,他对汗阿玛都是怀着无尽怨恨。
恨汗阿玛将八岁的他丢在魔窟,恨汗阿玛明明尚在人间,却对他和额娘那些年的痛苦遭遇视而不见。
他怀着对汗阿玛的恨意,忍着屈辱下跪,在转身离开之后,也从不曾原谅他半分。
所有的爱恨情仇,如今都随着山巅燃烧的熊熊烈火付之一炬。
汗阿玛终于还是和心爱的董鄂妃魂归一处,也成全了他和玛琭。
“汗阿玛…”皇帝再无半分怨怼,戚戚然痛哭流涕。
“玛琭,朕再没有阿玛了……”
“玄烨,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吴雅抱着泪流满脸的皇帝,愧疚的拼命道歉。
皇帝带着她,在山巅草舍为顺治爷守孝三年之后,二人就离开五台山,前往云南归隐山林。
……
雍正四年,彩云之南,又是一年泼水节。
吴雅穿着一身银红的摆夷女子装束,用水瓢舀起清澈的湖水,泼向皇帝。
二阿哥胤礽和十四兄弟二人也笑呵呵的向阿玛泼水。
兄弟二人如今跟着汗阿玛和额娘归隐山林,在二老身边敬孝,日子过的倒比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来的舒坦。
皇帝被妻儿泼一身水,嘴角洋溢着温煦笑意,也扬起手里的水瓢,先泼向两个儿子,最后依旧只舍得用水泼向玛琭的双脚。
也因此被嘲笑一辈子的妻奴……
……
雍正十五年,当二阿哥胤礽早起侍奉汗阿玛和额娘之时,发现二老已相拥离世。
尊重汗阿玛和额娘生前的遗嘱,孩子们将二老葬在大理洱海畔。
而圣祖康熙帝的景陵,也在次月放下断龙石,帝后衣冠彻底同棺而葬,尘封在景陵内。
……
康熙十年,正月初三。
威武的福晋塞和里氏准备将懒起的大闺女玛琭叫起来用早膳。
京中风寒盛行,玛琭前几日染了风寒,这几日都在发烧咳嗽,当额娘的自是心疼的直掉泪。
此时塞和里氏施施然入了屋内,俯身轻轻抚着女儿烧得通红的脸颊。
“玛琭,身子骨可还好些?让额娘瞧瞧你还烧不烧。”
塞和里氏将额头贴到女儿额头上,仍是感觉到有些许低烧,于是转头焦急催夫君威武再去熬一碗退烧药来。
“威武,你快些去把昨儿抓来的退烧药煎一副,记得用装粥的海碗装满五碗水,用文火熬煮成半碗。”
在院子里劈柴火的威武诶了一声,边擦汗边去厨房里煎药。
塞和里氏一想到今年入秋,女儿就要去内务府小选,入宫当奴才,就心疼的直掉泪。
她恨不能砸锅卖铁让女儿免于入宫为奴为婢。
只可惜即便砸锅卖铁,也凑不到几个子儿,她愈发愧疚自己没能耐。
而此时暖炕上,吴雅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都开始冒火,艰难睁开眼之后,竟然发现自己身在老宅。
她顿时惊的坐起身来,踉踉跄跄的坐在梳妆台前。
但见镜中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俨然就是她少女时的样子。
她激动的喜极而泣。
“额娘,阿玛,现在是康熙几年?”
吴雅边穿棉袄,边激动的冲出屋子。
“傻丫头,烧糊涂了,现在是康熙十年,正月初三。”
“一会喝完药,阿玛给你做豌豆黄吃。”乌雅威武正将煮熟的豌豆用勺子压碎。
“哎哎哎,你这丫头还病着,要去哪疯玩去?”
“我出去买串糖葫芦就回来。”
吴雅气喘吁吁冲出家门,迫不及待想去紫禁城附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