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霞光褪去,暮色渐深,沉寂许久的金玉苑忽地生出一阵纷乱。
“快去通知大家,夫人醒了!”柳依依朝屋外大喊。
听到这个消息,苑中婢女顿时乱做一团。有去通知管家的,有往其余几个主子院里递消息的,有去请御医的,有赶紧安排洗漱用具和汤药粥点的。
而率先听到消息赶过来的,不是管家,却是风怀仁。
他步履匆匆,连个仆从也没带,刚迈进院子,就往何氏的卧房里冲。
此时,薄暮冥冥,天光昏暗,何氏的卧房内没有掌灯,只能借着雕花木窗透过来的微弱光线视物。
床榻前还有屏风相隔,从门口一眼望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半坐着,靠在床头。
风怀仁面色一僵,反手将门关上,小心翼翼地朝屏风内侧唤了一声:“母妃?”
何氏听到声音,微微转头,看向门口,咳嗽了几声。
“儿啊……你为何要骗我?”她嗓音沙哑,语气哀怨,已然有些变调。
风怀仁浑身一颤,嗫嚅道:“娘,你别怪我。”抬脚刚要再进一步,却是听得一声呵斥。
“你别过来,我不想见你。”何氏气急,声调渐高。
“娘,你别激动,你小声些,别让人听见。”风怀仁停了动作,低声提醒。
他缓步往屏风前凑了凑,继续安抚。
“这件事,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吗。可既是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只父王一个人中毒,动静太小了。只有我们都出了事,才会让那个怪胎无可指摘,坐实了罪名,再无法翻身。”
何氏气息稍缓,声音软了下来,还带着埋怨。
“我是你娘啊,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对不起,我也是临时起意,才没有及时告诉你。”风怀仁急忙辩解,“可这样反倒更逼真,不是吗?”
“可我差点死了……差点被你害死了。”何氏愤愤不平。
风怀仁警惕地朝门口望了一眼,继续哄劝。
“娘,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他边说边往内室移动:“我们就要成功了。那个怪物不会醒了,一切证据都指向他。父王也相信我说的话,经此一遭,他身体已经不行了,府里以后就由我做主了。”
何氏没有说话。
风怀仁觉得对方似乎平静了下来,便加快了步伐,避开屏风,往里走去。
“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人怀疑。以后,这里就都是我们的了。”
他边走边说,越说越兴奋,可在绕过屏风的一刹那,陡地僵住。
“怎么是你?”
风怀仁看到床榻上半靠着的柳依依,和躺在内侧依旧昏迷不醒的何氏,猛然醒悟过来,瞬时眉眼微压,眼锋如刀,脸色极为难看。
柳依依眼见被他戳破,也未慌张,反倒大大咧咧地直起身,与他四目相对。
“所以,这些都是你一手谋划的。”她高声发问,声音清朗,言辞激越,“你毒害生父,又骗生母入局,自己亦佯装受害,演了一出苦肉计,皆是为了嫁祸给清扬。你才是那个弑父杀母,残害手足的狠毒之人!”
风怀仁冷笑一声,甚是不屑。
“你知道了又怎样。你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无名无分的乡野贱婢,没人会相信你说的话。”
“我会去官府告发你。”柳依依言之凿凿。
“你有证据么?你若有证据,今日便不会费尽心机扮作我母妃来诈我。”风怀仁不为所动,愈发嚣张,“没有真凭实据,你奈何不了我,他太子李胤也奈何不了我。”
柳依依险些被激怒,她抿了抿唇,提醒道:“可高御医所言已经证明,王爷所中之毒,不是清扬随身之药。”
风怀仁冷哼了一声,无所谓道:“就算你巧言善辩帮他洗脱了下毒的嫌疑,可他身缠怪疾之名早就不胫而走。你不信他伤人,自有别人信。”
他逼近一步,垂眼俯视,阴狠地盯着柳依依,一字一句道:“我说他伤了我,便就是他、伤、了、我!”
第118章 挣扎这女人疯了!
这般无赖言辞,让柳依依一时气闷,胸脯起伏不定。
风怀仁见状,更是诡秘一笑,愈发得意,在屋中悠然自得地踱起了步子。
“我会让满城的百姓都知道,他是一个怪物,一个随时会癫狂疯魔,四处伤人的怪物。他犯起病来,亲疏不辨,人畜不分,根本不配为人。他不配继承这堂堂王府,更不配与婉清结成眷侣、琴瑟和鸣——这些原本都是我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再次转身,看向柳依依,语气轻蔑。
“他只配你,配你这么个其貌不扬、粗鄙低俗的下人!”
柳依依直接忽视了对方轻贱自己的态度,只觉得他对清扬的敌意太过莫名其妙。
“你就一点不念他是你兄长?”
“什么兄长。他不过就是个废物,和他那个身份卑贱的母亲一样,平白占了我和我母妃的位置。”
风怀仁更加激愤,越发口不择言。
“还有齐忠那条老狗,仗着父王信任,明目张胆地护着他,从不把我们母子二人放在眼里,还不是被我动动手指就给赶了出去。不过一个奴仆而已,高傲什么……哼!敢触我霉头,我见一次,打一次。”
柳依依不禁倒吸一口气,没想到他对清扬身边之人皆有如此大的恶意。
许是觉得自己跑偏了题,风怀仁自发纠正了回来,继续对风清扬发起炮轰。
“他若老老实实地待在乡下,彼此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为何非要回来?还扮成一副病弱无依、与世无争的样子,哄我说会再离府养病,却暗地里勾搭了李胤,在父王寿宴上大出风头。既得了父王青眼相加,还借此平步青云,赴祭典,得官身,与李恪相斗,毁我前程!”
柳依依无奈摇头叹息,感慨对方已然偏执成狂,竟然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他人身上,实在是不可理喻。
风怀仁却愈加愤懑:“我真后悔,后悔在他化名杨清时没亲自出手,交给了燕子辰那个废物,次次留了余地,连迷烟加失火的必死之局都被他碰巧躲了开去,真是好运气。”
柳依依回想起杏花巷失火案的始末,悚然大惊。
“燕府公子几次三番去找杨清麻烦,是你唆使的?杏花巷大火,顾安没能逃出来,也没有发现异常,是因为你派人提前点了迷烟?”
风怀仁眉头一挑,笑得狡黠,没有否认。
“是又如何?说起来,他还真是命硬。回府之后,我寻机给他茶中下了落回,他假意中招欺瞒于我;我给他的爱马喂了浮心散,他摔下马却居然无碍,而后日日龟缩于李胤左右,让我无从下手。”
他说得咬牙切齿,可又忽地笑开:“不过也不要紧,那日惊马虽没摔死他,却让我捡到了他的药。他还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敢服毒。不过正好,让我想到这个局,简直是天赐良机,顺利成章,无可挑剔!”
柳依依见他没有丝毫悔意,反而是一副志骄意满、嚣张跋扈之形溢于言表,只觉自己像被喂了数只活苍蝇般令人作呕,无言以对。
风怀仁见她面容扭曲,反倒更加高兴。
“怎么样,你听够了吗?”他倏地收了笑容,目光一沉,宛如恶鬼,“那便安心上路吧!”
白光一闪,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直指柳依依胸口。
柳依依始料不及,本能地后退躲避,却忘了后面是床,一不留神脚跟就磕到了床前的木质脚踏,整个人重心不稳,仰躺着摔倒在床榻上。
风怀仁顺势逼近,右手一抬,又是利落地一刺。
柳依依仓促间抬手相阻,单手紧紧抓住风怀仁持匕的右手,却因半躺的姿势有些使不上力,连忙举起另一只手相帮。
风怀仁也欺身上前,双手相叠,借了居
高临下的优势用自身重量举力往下压,却竟然再难将刀刃压下一分。
他有些惊诧,没料到对方身为女子,力气居然这么大。
眼见一时相持不下,他转念一想,右手微松,换至左手取刃,猛地再刺。
柳依依没料到他会突然换手拿刀,双手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还被对方右手牵绊,根本来不及再次控制即将落下的凶器,只得勉力往左侧一滚,期望避开要害。
只听“噗”的一声,利刃刺进血肉,发出一声闷响。
柳依依一回头,傻了眼。
她身下此时压着的,是何氏的半边身子。她方才一个偏身堪堪躲过,那匕首却是不减丝毫气势,直直扎进了何氏的右腿。
瞬时,鲜血横流。
“你疯了,那是你母亲!”柳依依惊叫出声。
风怀仁却是不改面色,眼也不眨地直接抽刀,挥向柳依依的颈项。
眼见那薄薄的刀锋就要划破皮肤,柳依依吓得一闭眼,骤然抬手,奋力劈向对方小臂,又用力抬腿,往外狠狠一踢。
这生死须臾之间,她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