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都生病了,怎么还这么不听话!
柳依依恨恨地一跺脚,也来不及捡起雨伞,循着地上凌乱的脚印就一路飞跑去追。
风清扬此刻早已进了树林,正靠在一棵松树上喘着粗气,如溺毙的人,脱水的鱼,痛苦挣扎。
柳依依很快就寻了过来,她望着树下衣衫落魄、狼狈不堪、状若流民的瘦弱身影,眼中泛酸,心中抽疼。
她只觉自己前世受脑瘤折磨时,都没有他这般看着凄惨。
她蹲下身来,蹙着眉头,将白柳皮塞入对方口中,嘴上恨恨,手下却是温柔。
“叫你不听话!叫你乱跑!你跑什么?就算跑到天边我也能把你抓回来。给我老实咬着,别疼得咬了舌头!”
风清扬眼眶发红,不知是疼得,还是被骂的。
他口中紧咬着树皮,喉间闷哼声时断时续,全身抖若筛糠,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眼角湿润。
柳依依看他此刻模样,似委屈,似痛苦,似乖顺,似隐忍。心中如针扎,再说不出狠话,用着平生最柔软坚定的语调,替他捋了额前的湿发,低语出声。
“别怕,有我在。”
似乎是再也忍不住,风清扬顿时泪如泉涌,混着雨水,流入嘴角,喉头滚动,呜咽出声。他五指成爪,在地上挠出许多深痕,忽地绷直了身体,脑袋却是往后撞到了树上。
“小心!”
柳依依见他似是不觉得疼般,又要往后撞去,忙双手扣住他的腰部往下一扯,将他拖离了树下,平躺在一处空地上。
不料,风清扬却如同着了魔一般,扭动着身体,昂着头,又要往树根处撞去。
柳依依赶紧跑过去,挡在树前,怕他又去撞头。对方却像是还有意识一般,在碰到她身前,硬生生停住,起身往另一处树干上冲去。
柳依依被他这股自虐的狂乱吓坏了。
就他这瘦弱的身板,多撞几次,可不得交代在这里了。
她无法,只能牟足了劲儿,将风清扬猛扑在地,双手牢牢箍住对方,以身为枷锁,再不让他自残。
柳依依这副身板,天生神力。上次是她腿受了伤,才无力近身。而这次,却是不论风清扬如何发狂,也未能挣开。
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最终以男在下、女在上的姿势停住了。
柳依依侧着脸贴在风清扬的胸膛处,紧闭着眼,双手却未松劲儿。
风清扬则是微仰着头,乱发遮眸,口中紧紧咬
着树皮,溢出阵阵哀鸣。
被人如此压着,他不再挣扎,但又十指大张,深深插入泥土,双脚绷直,整个人如同一具被钉进土中的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不知是没了力气翻滚,还是真的以为自己被牢牢束缚住,或是不愿伤了趴在身上的女子,风清扬僵直了身体,任由痛楚在体内蔓延,却未再有动作。
也不知这姿势到底维持了多久,柳依依直等到耳边许久也未听得一丝声响,身下胸膛的心跳声也如烈马被降服后一般,恢复了正常,方才睁开双眼,仰头看去。
第23章 探问不知这阿拉伯数字,姑娘从何处习……
撞入眼帘的,是凌乱湿发下,依旧温润如玉的黑眸,带了莹莹光泽,静静地凝望着自己。
“你好些了吗?”柳依依松了手臂,从地上爬起来,将他眼前的发丝拨至一边,不至于阻挡视线。
风清扬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微微点头。
柳依依这才放下心来,取了他口中的树皮,扔到一边,松了心神,毫无顾忌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微微喘气。
风清扬身体虽是未动,双目却一直追随着身旁的女子。对方休息了多久,他的眼睛就看了多久。
柳依依终是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待手脚的酸麻劲儿过去,便起身将他扶了起来。
可风清扬仍是全身虚脱,手脚无力,无法站稳。
柳依依却不想再等。
在雨中折腾了这么久,她都觉得湿衣透骨,对方这个病秧子,只会觉得更难挨。再不赶紧回去,换上干净衣裳,真等风寒入体,可就不妙了。
在这异世,风寒,也是会死人的。
柳依依二话不说,就将对方背了起来,一如初见。
风清扬自知此刻身不由己,脸上虽有窘意,却也未再吭声。
山路泥泞,柳依依却走得十分稳当。
去时觉山水迢迢,归时如白驹过隙。
待两人按原路回到大道上时,并未花费多少功夫。
顾安一直守在马车上,如坐针毡,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当两人身影刚一出现,便小跑着迎了上去。
柳依依见了顾安,却未打算换手。这主仆两人都跟纸片人一样,还是她背着更为妥当。
直至又重回马车上,柳依依将风清扬轻轻放下,叮嘱顾安:“你快帮你家公子把衣裳都换了,别又染了风寒。”随后,便守在马车外避嫌。
等顾安掀了车帘出来,柳依依方才坐回原位。
车轮滚滚,一行三人这才继续上路。
车厢内,风清扬靠坐车壁,全身已经收拾妥当。除了尚未干透的发丝和仍然发白的脸色,几乎已看不出刚刚万分狼狈的模样。
柳依依低头瞅了瞅自己,浑身上下泥泞不堪,真真一个实打实的泥腿子、乡巴佬。
她局促地收了收脚,往后缩了缩,犹豫道:“我要不还是坐外面吧,免得把你的车弄脏了。”
她刚想起身,就被对方拽住。也不知对方是真恢复了力气,还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她反正没挣脱。
“你不是说,会陪着我么?”低哑的语调,带了一丝请求。
柳依依无法拒绝,只好默默坐下。
一阵窸窣声响起,风清扬翻出几件男式衣袍,递与柳依依:“事急从权,我这儿没有女儿家衣裳。这些都是崭新的,你要不先换上,免得落了病根。”
柳依依本想拒绝,但又实在有些受不了自己眼下这副脏兮兮的样子。遂道了谢,除了污秽不堪的外袍,将湿发攒干了些,方才披上干净的男士外衫。
风清扬本还心中惴惴不安,怕她会穿着这身湿衣硬扛一路。却未料到她会如此不介意男女大防,在他面前就径直解了衣衫,慌得赶紧扭过头去,耳根泛红。
待得车内恢复了寂静,风清扬还不忘出声询问一声,方才转过头来。
触目间,只见柳依依一袭青衫加身,湿发简单束于顶上,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浓眉星目,却是自带一股柔中带刚的英气。
风清扬暗暗思忖。对方只是不似寻常女子的婉约长相,算不得十分貌丑。再加上她熠熠生辉的双眸中,不时流露的温情笑意,就如暗夜里的星光般,微弱却夺目。
“怎么了,很怪吗?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柳依依被风清扬盯得快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出声。
“不,很合适,出乎意料。”风清扬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柳依依听了这番夸奖,很是受用,不禁微眯了眼睛,弯了嘴角,歪着头,自顾自地欣赏起来。
“哎呀,原来我女扮男装起来,也是一样的风流倜傥嘛!”
风清扬见她并无抵触,甚至有些洋洋自得,不由得呆愣了一瞬,复又唇角微弯,眼带笑意。
她,确实与一般女子不同。
见气氛融洽,风清扬沉吟了半晌,拱手一拜,终是切入正题。
“眼下有一事,吾不得其解,不知姑娘可否直言相告?”
柳依依被对方陡然的大礼惊了一跳:“啊,什么事?”
“不知这阿拉伯数字,姑娘从何处习得?”风清扬语出惊雷。
“我不知什么是阿拉伯数字。”柳依依心中一咯噔,继续装疯卖傻。
“可我明明见你画过此等符号。”风清扬拿出母亲的手札,翻到画满符号的那页。
“呃,这个,是我娘教的,我也不知这叫什么名儿。”
“可上次,我一提起阿拉伯,你便说出了仙岱、川岳,还说是令尊所述。”
“啊啊,是啊,没错,符号是娘教的,地名是听爹说的。爹说,他从前遇着一个怪人,家在川岳一带,名叫仙岱的地方。”柳依依灵机一动,开始胡编乱造。
“那为何令堂会阿拉伯数字?令堂也是仙岱人?”
“不不,那个怪人教过我娘画画,我们都只当这是符咒,哪知道这是什么阿拉伯数字。”柳依依仍是拒不承认。
“那为何一提及我母亲,你便说出不知身穿、魂穿之言,这又是为何?”
“我自然是以为,你母亲同那怪人一样,是仙岱后裔。据那怪人所说,仙岱人会修习遁形、移魂的法术,就是我说的身穿、魂穿。”柳依依依旧信口开河。
“你可知那怪人踪迹?”
“我爹生前只提过这么一桩轶事,至于那怪人,我也只知这些。”柳依依依旧面不改色。
风清扬未曾想,今日所问,皆有些出乎意料。他不禁拧眉沉思,再未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