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心中一惊,若柳二牛果真在赵文元手上,以他心胸狭隘、自私自利的性子,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几人一商量,顾芷留下给小娃娃解蒙汗药的药性。柳依依则和谢云起一起,押着田大壮,驾着骡子车,去了水磨坊。
溪水潺潺,夜凉如水。
临溪而建的水磨坊里,此时却有些气氛紧张。
赵文元一手箍着昏睡的柳二牛,一手掐在他喉间,面对着紧追不舍的风清扬和顾安二人,心中忐忑,止不住地节节后退,颤声威胁。
“你再过来,可小心我失手伤了他!”
风清扬见对方人质在手,也不敢再步步紧逼,只得沉下心来与其周旋。
“你一介书生,读着圣贤之书,却行着绑架勒索之事,可是要自断前程?”
赵文元闻言,更是面色一变,万分激动。
“我哪还有什么前程!要不是你们从中作梗,我怎么会名落孙山,连个县试也未过,还被那许府悔婚。如今散尽家财不说,还被众人笑话,无人搭理。”
风清扬对这没来由的指责,很是不屑:“县试一事,自是凭借胸中丘壑,真才实学。你既学问未到,落于人后,又与我何干?”
“我打听过,丰宁县的衙役说,有个白衣公子曾于考前在县令面前提过我,而后我就落榜了。按他的描述,那身形样貌与车马样式,除了你,再无旁人。你定是为了柳氏那村妇出气,存心毁我仕途!”
赵文元越说越气,挺直了身板,声音逐渐变得尖锐刺耳。
风清扬略一沉吟,回想起旧事,缓缓说道。
“我不过是让忠伯提点了丰宁县令几句,令其严肃考纪,公平判卷,免得遴选了朽木充栋梁。可惜你自己荒废学业,四处结交乡绅士族,行那代笔之事供人玩乐。真是枉费了丰宁县令欣赏你的才情,提到你们书院时,还点了你的名字。”
“不,你胡说。明明是因为那柳氏在西街摆摊时,我当街辱骂了你几句,你便怀恨在心,在县令面前构陷我,夺了我的名次!”
赵文元如同得了失心疯,面目狰狞,喉间青筋凸起。
风清扬不敢再刺激他,遂转了话题:“你既然恨的是我,为何要绑架孩子?”
可没想到,此言一出,赵文元却是更加激愤。
“我恨你,更恨那柳泼妇。要不是她与你攀附在先,却拿婚约之事讹了我的银钱,又害我当街出丑,被许小姐嫌弃,许府又怎会在本该与我定亲之日,收了他人的聘礼?”
“许氏毁婚,你不去找她,却怪起依依?”风清扬只觉对方越发无可理喻,毫不讲理。
“依依?哼,你们之间的称呼如此亲昵,还不肯承认早有奸情吗?”
赵文元松开了掐在柳二牛脖间的右手,直指白袍少年,咬牙切齿。
“那柳氏真是有好手段,竟然能入得了你的眼。我让田憨子去她的摊子捣乱不成,她竟然又开起了糖坊,还卖起了什么糖水。要不是我手头紧巴,田憨子又不肯乖乖听话,她那店子,早就开不下去了。凭什么我如今如此落魄,她却好运连连?”
那最后一句,已近破音。他不得不喘了口气,才得以继续。
“她的那些银子,本就是靠我那三十两本金挣的。我绑了这小泼皮,不过是为了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而已。我如今只要五十两,还算便宜了她!”
赵文元面上忿忿,目眦欲裂。
“你要银子,我这有。放了那孩子,这些都归你。”
风清扬不欲再与对方争论那些是非曲直,他示意顾安又取出了一包银两,还特意露出里面明晃晃的银锭。
“除却土地庙你取走的那五十两,加上这些,刚好百两,足够你再备考个三年五载的。”
风清扬将那包银子放在地上,还后退了半步。
“哼,只要你不再暗中刁难,以我之能,明年定会三考连中,直夺案首。”
赵文元犹自口出狂言,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地上的银两看去,箍着柳二牛的手臂也松了些。
风清扬心下稍安,对顾安使了个眼色,准备趁对方取银时,分头行动,一人拖住赵文元,一人救下孩子。
那赵文元此时不知是被那银子晃花了眼,还是整个人已入癫狂之境,竟忘了叫风清扬二人退到磨坊外面去。就这么一手拖着柳二牛,弯腰往前跨步,一手探向地上的银两。
风清扬屏息以待,眼看着赵文元越走越近,搂在柳二牛身上的胳膊也越来越松,刚想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抢过来,却是变故陡生。
柳二牛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却仍然神志不清,挥舞着四肢,口中还大叫着:“打死你个臭书生!”
这么一折腾,倒是将赵文元给骂清醒了。
他猛地收回手,紧紧箍住柳二牛的脖子和双手,连连后退,口中狠狠地咒骂道:“你个小泼皮,再乱说,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匆忙之间,风清扬慌忙伸出的手掌,堪堪从柳二牛的裤脚擦过,没有抓住。
磨坊内,又恢复成两相对峙的局面。
第59章 溺水他要死了吗?
“你们俩,先退出去。否则,我立马勒死他。”
赵文元收紧了箍在脖间的手臂,凶相毕露,对风清扬二人高声威吓。
风清扬此刻只恨自己主仆二人身体孱弱,气力不足,不敢硬抢,面上虽是忧心如焚,脚下却也不敢再追。
赵文元见对方未再上前,却也并未依言退后,不由双目圆睁,暴喝出声。
“退下!”
风清扬万般无奈,只得向后迈步。
电光火石之间,柳二牛牟足了劲,低头张嘴,狠狠咬住箍于脖颈上的胳膊。
赵文元疼痛至极,扬手一挥,抬脚一踹,就这么把人踹进了磨坊后的溪水里。
“二牛!”
“公子!”
飞奔而来的柳依依,刚刚勒紧缰绳,就听得水磨坊里响起两句惊呼。随后便是河水扑通作响,水花四溅。
她溜下车辕,冲入坊内,只见顾安正扑在赵文元身上,扭打成一团,独不见柳二牛和风清扬。
“公子他不会水啊……”顾安见了柳依依,急急扭头喊道。
柳依依心下一凛,一个飞身跃起,直直扎进了溪水里。
谢云起拎着田大壮跟进磨坊,看见躺在地上滚作一团的两人,二话不说,拿出绳子将赵文元也绑了。随后也只能举了灯笼,站在岸边干着急。
奈何他也不会水呀!
不一会儿,借着岸上的点点灯火,柳依依立
马就找到了掉落水中的二人。
柳二牛被冷水一激,似乎清醒了许多,正挥动着四肢,在溪中刨水,宛如一只落汤小狗仔,慢慢向岸上靠去。
柳依依遂放下心来,转头向风清扬那处游去。
原本俊秀非凡、气质如兰的陌上公子,此刻如涸辙之鱼一般,在水中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双脚在水中乱蹬,双手在水面上乱拍。凌乱的湿发遮住了面目,如瀑的水帘挂在双睫之上,脑中还只剩一丝清明。
他忘了,他不会水呢。
真该死,他连她的弟弟也救不了。
他要死了吗?没有被那怪疾折磨得先疯掉,倒是先要溺死在这儿了?
呵,原来那十六字箴言,果然是不准的。依依说得对,那国师的确是个神棍。
只是,却好似应了那姻缘签呢。
原来,至始至终,他都只能作那一叶孤舟,一根浮木,来去形单影只,无人相伴身侧,独剩寂寥。
这便是命吧?
他的命数,早已天定。
他本不欲挣扎,只是遇见了她,便起了那么一丝求生之心。只可惜,那心意还未出口,便要没机会了。
他很想亲口告诉她,她很好,比这世间其他的女子都要好,让她不要自忏形秽,为一身皮囊所扰。
他还想让她知道,他喜欢她。
不是朋友之谊,而是男女之情。
从心而发,不知缘由,无法可止。就这么在胸腔里肆意漫游,温暖了他的四肢百骸,也照亮了他的余生。
只是,好像已经迟了。
她怕是听不到了。
手脚似挂了铁球一般沉重,再不能挥动。身体渐渐下沉,河水灌入口中,没过头顶,也淹没了他仅存的意识。
恍惚中,他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向他飘来,口中还喊着他的名字。
是母亲来接他了吗?
真好,原来死后也没那么可怕,还有母亲在身边呢。
他的唇角不禁漾出了一个笑容,伸出双手去迎接,拥人入怀。
“母亲,你来了……”
他张开双唇,无声地呢喃着。
忽然,唇上一暖,更有一口清气涌入,直达脑髓,让他恢复了一丝神识。
手下是温润的躯体,眼前是熟悉的容颜,他却有些迷茫。
难道死后也可以达成所愿么?
真好,那他便再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