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如此结论,柳依依心中十分自责。
若是那日她早些回去,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她内疚不已,又再度陷入一片悲伤和懊悔的情绪里。恍惚中,原本要去厨房煎药的她,不知不觉走错了路,去了书房。
等她蓦然回神,又忽然琢磨出点不对来。
她赶紧又追去风清扬的厢房,问谢云起:“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杏花巷?”
谢云起见她空着手跑回来,却是问的这个,十分不解:“不是你们留了地址给我府上门房的吗?”
柳依依一愣,往屋里看去。
里间的床榻上,风清扬正半靠在床头,神色委顿,独自伤怀。忠伯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双手叠放在拐杖的杖头上,唉声叹气。
两人听了谢云起的回答,都突然怔住。
风清扬蓦然抬眼看向谢云起,十分茫然:“前年仲夏,你在永安镇不告而别,而后我赴京都专程找你,你避而不见,我以为你当真要与我一刀两断,并不曾再找过你。”
“咳,那不过是一时气话,哪能当真。而且那时,门房并没有说谎,我是真的去了西北军营。”没想到一时失言,竟被友人如此误会,谢云起急得百口莫辩。
“你当时不过刚刚破了军营对阵的赌局,回京不过数月,又回西北做什么?”
“呃,我与人打了一架,就又被母亲送回去了。”谢云起答完,甚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此时,旧友重逢言归于好的喜悦,遮住了一丝因顾安离去的悲伤。风清扬眉眼一松,心中的郁结消散了些,思绪也清明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忠伯:“那这住址,可是您留的?”
“老夫不过正月十五才偶知你回京一事,之后……之后便带了婉清小姐去见你,并不曾来过将军府。”忠伯摇头否认。
那会是谁呢?
柳依依更加纳闷了,连风清扬也神色凝重起来。
谢云起却不以为意:“既然不是你们几个,再排除掉顾芷,那就只剩顾安了。总归就是让我早些找到你们,又不是坏事,就别瞎想了。”
提到顾安,大家又是一阵沉默。
杏花巷失火一事结案后,没过多久,谢云起就从京都府衙那边得了消息,让他们去义庄领尸首。他早在城外挑了处地方,又寻了个日子,准备将人好好安葬。
二月十五,宜纳彩、开市、动土。
西郊平阴山脉,与和陵相距不过五里地的一处山脚,添了一处新坟。
柳依依亲手做了许多糕点菜肴,供奉在墓前。风清扬上前敬了一柱香,又往地上祭撒了一杯酒。其余几人轮番上前,对着墓碑诉说着最后的告别之语。
太阳西斜,凉风袭来,山中树叶簌簌作响,刮起一股寒意。
众人见天色已晚,便上了马车,往城内驶去。
经过和陵时,官道的路旁停了一辆四驾马车,甚是华贵,连车轴上都镶着麒麟图样的黄铜雕花。等他们的马车靠近时,车辕上下来一个青服小吏,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谢云起本还有些不悦,可等对方亮了腰牌,便敛了神色急忙下车。他本欲朝车厢内行礼,却被那青服小吏拦住了。
“主子在里面等您。请随我来。”那小吏朝和陵山门的方向指了指。
谢云起一时有些茫然,但还是回头向车内叮嘱了一句:“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就准备跟着对方往和陵里面走。
但领路的人却没有动,又朝车内喊道:“还有马车上的那位公子,也请一并进去。”
马车里,论年纪,能被称为公子的人,只有风清扬。
他撩开车帘,看向谢云起,满腹疑问。可对方也是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作答。
还不待两人出声询问,那小吏又道:“和陵中葬了故人,两位不想进去看看吗?”
风清扬心头一震,再不犹豫,立即下车同行。
眼看几人拾阶而上,忠伯本想尾随,却因腿脚不便,落在后面,被山门前的铁甲兵士拦了下来。如今他降为管事,早就被收走了王府管家通行的腰牌和印鉴,自然无法进入。
他心急道:“我是前面那位公子的随从。”
一个守卫冷哼出声:“他也不过是应邀进入。”
另一个守卫更是不为所动,执枪来挡,严词厉色:“闲杂人等,一律在外等候。”
柳依依生怕忠伯一时心急,又要硬闯,再被误伤,忙上前劝说:“有谢公子在,应是无事的。我们去车上等吧。”
忠伯无奈,这才返身而下。
三拱陵门后,一条直直的青砖引道上,风清扬紧跟在谢云起身侧,趁着前方的青服小吏专心带路时,同对方耳语了几句。
谢云起刚悄声同他说了几个字,那小吏就停住了,还朝一处躬身行了个礼。
二人循着他行礼的方向看过去,是引道旁一处休憩的凉亭。亭中坐着一个玉冠束发的清俊男子,身披白裘大氅,正在独自下棋,身后还站了两个随从。
他在棋盘上落下一粒黑子,方才抬眼看向二人,招呼入内。
谢云起此时已是百爪挠心,但碍着对方的身份,却也只能恭恭敬敬先行了礼,方才开口。
“不知殿下在此等候,所为何事?”
风清扬方才已向好友悄声探听了对方的身份,此时听他这么一喊,倒是处变不惊,面无波澜,垂了眉眼在谢云起身后站着。
大皇子李胤拂袖一笑:“我不过是来陵中看看长辈,偶遇谢参将携友祭拜瑞王府前王妃而已。”
转瞬间,他又看向谢云起身后,寒暄道:“只是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倒是眼熟得紧,好似在哪里见过。”
谢云起眉头微蹙,恍若自己听岔了。明明是对方派人等在路边喊自己进来的,怎么到他口中就变成偶遇了?
风清扬却心中了然。
谢云起的族中长辈均葬于故乡,和陵中与他们二人有关系的故人,只有他的母妃。
近几年,他被外放至别院,鲜少回京。两年前清明祭拜那次,还历经波折,得了忠伯的帮助方才如愿。而后,他便只能去隔壁山头遥遥相望。
那青服小吏一开口,他便听出对方话里的言外之意。明知对方以此诱他下车,他却不能拒绝。而李胤一见面就提及他母妃,倒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往前一步,站到谢云起身前,躬身问道:“殿下来此处,是为了见我?”
李胤抿唇一笑,不置可否。
风清扬等了半天,见他不说话,也猜不透对方专程找自己是为何,不禁又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言。”
李胤这才开口:“我听闻,瑞王妃育有一子,却墓前常寂寥,除去镇国将军夫人和王府管家,鲜有人来。不知谢参将的这位友人——户部司的杨主簿,同瑞王妃又有何关系?”
“什么杨主簿?他是……”谢云起刚答了几个字,就被风清扬出声截断,“殿下既有此言,想必心中
早有猜想。”
“我如何猜想不重要,但要看你如何选。”李胤将左手搭在石桌上,伸出手指,轮番敲打着桌面,一派气定神闲。
风清扬一愣,回道:“殿下似意有所指。”
李胤避而不答,抬手指向桌上棋局,淡淡道:“此局黑子已先行一步,吃掉对方一子,占尽先机。若你执白子,是弃子认输,还是重新布局,迎难而上?”
风清扬皱了眉头,有些抗拒:“殿下想让我入局?”
李胤闻言,仰头大笑:“你本就身在局中,还不自知?真是笑话。只是可惜了那些废子,无辜因你遭了灾祸。”
风清扬心中一凛,想到了些什么,不禁急急问道:“殿下都知道些什么?可否相告?”
第81章 解惑殿下为何要帮我?
李胤收了笑声,侧目瞟了风清扬一眼,十分不屑:“旁人说的,你便全信?想知道什么,不如自己去查。”
风清扬敛眉肃目,陷入沉思:“殿下为何要帮我?”
李胤拢了拢白裘大氅的领口,双眼微眯,眼角带笑,说了句:“只当是还礼吧。”便起身出了凉亭,往山下走去。
李胤一走,他身后的两个随从只紧紧跟上一个,另一个却朝风清扬鞠了一躬,指向那石桌扇的残局问道:“公子可想好了?下一步,是进,还是退?”
谢云起早被刚刚两人间打哑谜般的谈话给弄懵了,此时刚想同好友问个清楚,却又被人再次插话,不禁脸色有些发青,不耐道:“你家主子都走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
那人却不生气,仍是看向风清扬,和声道:“主子说了,公子若想进,我便留下,拜公子为主,代替那枚废子,再走上几步。公子若想退,此局便不用再下,公子可自行离去。”
谢云起一听,便绕去石桌前,盯着那盘棋局一个劲地琢磨,可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风清扬看着好笑,将他拉回来,沉吟了半晌,看向那留下的随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