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黎猛地睁开眼,“不可以!”
“他是你儿子,此事夫人说了算。没你点头,我保证北地没有任何一支队伍敢带他上战场。”秦邵宗说。
黛黎一口气刚松下,就听他继续道:
“只是那小子能独自扛过十年,足以证明他性格坚韧,并非池中物。且有过青莲教和范府的经历在前,你让他再循规蹈矩的生活,怕是不易。”
还不等黛黎发火,秦邵宗还有后半句:“这些天下来,我观他有几分孤僻,年纪轻轻活得和个无欲无求的小老头似的,不轻易与人交流。军中虽说纪律严明,但同袍之情最是容易建立不过。夫人忧心战场上刀剑无眼,何不将他安置在军中后方?”
黛黎的眼睛微微睁大。
贴着她耳鬓的声音继续道:“寻个闲职给他打发精力,做得如何都无妨。既满足那小子的从军要求,也安了夫人的心。两全其美,省得你们母子间闹得不痛快,夫人觉得如何?”
黛黎越听越觉得可以,也发觉自己先前陷入了个误区,把从军和上战场直接划等号。
军中职位不少,后勤的火头军也是军,像纳兰治一样当军师的,也是军。不一定非得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提刀上阵杀敌。
“嗳,这个好!”黛黎高兴了,压在胸口压了一晚上的郁气逐渐消散。
秦邵宗听她语气轻松,也勾起了唇角,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她的鬓发,“开心了?”
他下颌有点未刮干净的胡茬,贴过来时刺刺的,黛黎转开头,用时伸手推他,“热,你自己睡那边。”
秦邵宗气笑了。
她这过河拆桥的毛病真是改不了一点。
第90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龙兴寺, 山门之后。
这寺后有一片竹林,竹林旁挖有一方石池,引山中泉水入池。流水潺潺, 和着林中的鸟鸣,有种说不出的清幽祥和。
在竹林深处, 有一六方翘角庭屹立于其中,庭中设有石桌石椅,石桌上有一副以昆山玉打造的棋盘。
有一人坐于桌边,手执一枚昆山玉棋正在自弈。
忽然, 有飞鸟振翅直上九霄, 竹林的祥和被打破。原是一人匆忙而来惊了鸟雀,那人径直往前, 最后停于庭前。
“先生,谛听来信。”仆从奉上一封带有火漆的信件。
昆山玉棋落下的声音停住, 六道抬首接过信件,展开一目十行。
在今日之前, 谛听也相继来过几封信。
信上汇报了许多事, 包括最初成功拐走黛夫人、对方趁盛典出逃、明灯回归,他们连同谢三一起追到夏谷、武安侯抵达、他游说夏谷太守与之一同对付武安侯……
上一封信件,谛听告诉他欲要游说夏谷太守。
而如今,谛听在信上说, 他预感局势不妙, 欲离开夏谷;同时,信上还说他已经停了明灯一个季度的神药,请求他念在明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等明灯做完任务回来,惩罚人时轻些。
六道看到后面, 向来深如古潭的眼泛起波澜。
明灯做完任务回来?何人给他派的任务。
明灯向来是教中比较特殊的存在,他是他亲手捡回来的,最初不知是受到惊吓还是怎的,好长时间和哑巴一样,不会开口说话。
他只比谛听和白象小一点,干脆就三个一起养。
明灯只听令于他和谛听白象,白象前段时间奉他命去了司州,扶谢司州的第三子上位,后改道去了雍州。
白象有白象的任务,一般不会中途私联明灯。
但也不排除有这可能……
修长的手指在案上轻敲两下,六道说,“拿纸笔和火漆等物来。”
一旁候着的奴仆闻声而动,不久后带着东西回来。
六道以棋盘作案,当即手书一封,亲手封好信口,将之递给仆从,“即刻出发,快马加鞭给白象送去。”
那人拱手领命。
侍从离开后,六道重新执子,正欲按先前的思路放下时,陡然惊觉整个棋盘的局势已发生了变化。
他这方的白子,不知不觉竟陷入了险地。
六道的手放下,在他腕间绕了几圈的佛珠长链“啪嗒”地敲在石案上。手落得有些重,声音突兀。
十几支骑兵小队从夏谷出发,沿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奔往各地。
有的骑兵小队的目的地距离夏谷近,一日不到就抵达了,他们从兜里掏出纸张,根据上面的具体位置寻到某处隐于市中的宅舍。
敲门。
不明真相的主人家开门后,被一众身强体壮的男人吓了一跳。
“你们是什么人?唉,怎的进来了,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室内,老丈闻声而出,结果话还未说,便见两个壮汉同来,一左一右夹着他,直接提着人往门外去。
老妇大惊失色,“你们要带我丈夫去何处?”
一个侍卫道:“安心,只是寻常盘查,若无异样,保管将他全须全尾送回来。”
这样的一幕,在不久后发生在不同地。
夏谷郡,秦宅。
昨晚黛黎和秦宴州闹了别扭,今日午膳前,秦邵宗从军营里赶回来,与母子俩一同用膳。
不大的小圆桌上摆满了餐食,有荤有素,还有消暑绿豆汤。
素菜是最普通不过的拌凉菜,荤菜是黛黎爱吃的蒸鱼和白灼河虾,此外还有一盘烤羊肉。
动筷,吃饭。
黛黎夹了只河虾给儿子,“州州,我昨晚想了想,从军也不是不可以。这里没有高中和大学,以你现在的岁数要读书,只能随私人老师。而纳兰先生是军师,时常都会待在军中,你跟着他,少不了也接触军中事务。”
说这番话时,黛黎并没有避忌一旁的秦邵宗。他爱听就听吧,反正也不可能全听懂。
秦宴州怔了怔,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改了口。
他的目光忍不住往旁边移了下,飞快瞥过面色寻常的某人,而后者垂着眼,以玉箸夹起一块烤羊肉,正专心致志地吃肉食,好像没听见他母亲方才的话。
秦宴州收回目光,“谢谢妈妈。”
黛黎笑了笑,“谢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埋头吃羊肉的秦邵宗忽然冒出一句,“原来夫人也知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时学会的?”
黛黎眼皮子一跳,知他指的是前日在马车里她对他说的那声“多谢”,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昨夜大仙托梦于我,临时学的。”
“现今夫人运用自如,看来是学会了。”秦邵宗见蒸鱼的一面她吃得差不多了,遂抬筷夹起鱼身,欲将其翻过。
结果鱼骨被蒸得有些软烂,翻到一半,后半截断开了。
秦邵宗筷上夹着一半的鱼,无法顾忌另一半,就在这时另一双玉筷伸来,把掉下的鱼尾巴也翻过去,翻完后,还顺带夹走了鱼尾上大块的鱼肉。
沾了酱料的鱼肉鲜美多汁,黛黎刚入口,便满足地眯了下眼睛。忽的,她察觉到身旁男人在看她。
定定的,一瞬不瞬的,那目光里似乎夹杂了些沉甸甸的东西。
黛黎只瞅了他一眼便移开,心道这人有时真是莫名其妙得很。不过很快,她将这抛于脑后,说起另一件事,“秦长庚,你能不能让人打一口铁锅?以后我想用铁锅炒菜吃。”
这个时代的铁精贵得很,多用于兵器,官府对铁的看管也严。产量决定一切,铁的产量还未上去,注定了铁锅不能像陶釜一样飞入寻常百姓家。
没铁锅,就不能爆炒。
日子怎么都得继续过,得对自己和州州好些。
“行,明日就让人送来。”秦邵宗一口应下,而后又问:“夫人以前住的桃花源,是否家家户户都用铁锅?”
本来埋头吃饭的秦宴州动作稍顿。
黛黎颔首说是。
秦邵宗只问了这一句,没再问其他。
膳罢,秦邵宗离开主院,去了书房。
书房内,除了仍在军营的白剑屏和乔望飞,其他人都在。
秦邵宗点了人,“莫延云,你领一队人把谢三送回司州。”
莫延云先拱手领命,领下任务后才问:“君侯,为何要留此人一命?”
谢元修连同青莲教一同设计黛夫人在前,后又有调兵围城,企图要君侯性命。以君侯的行事作风,按理说不该放过他。
“他双手的手筋已尽断,往后就算重新接上,也不过是个废人。”
秦邵宗冷笑了声,“且你以为他回到司州,真能像以前一样一呼百诺么?就凭他为了上位,对他那两个兄长所做之事,都足够后者将他剥皮拆骨。”
权力斗争向来冷酷得令人齿寒,它能令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再要好的关系一旦扯上“权斗”二字,将永远回不到纯粹的当初。
秦邵宗:“送他回去,不过是博个好名声罢了。”
邝野从上峰这番话里听出了其他信息,“君侯,您这是不打算朝司州进军?这是为何?谢司州刚病亡不久,司州如今正处于权力更替的混乱期,兼之谢三主动来犯在前,我们完全有理由朝司州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