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外貌如何?”秦邵宗问。
小佣如实形容,大概心有惧意,他描述得分外详细,连对方颈侧有一颗长毛的大黑痣也一并说了。
秦邵宗看了眼旁边的胡豹,后者点头表示已记下。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踏夜而来。
“父亲,寻到了!”来者竟是秦祈年本人。
着黑红拼色劲装的少年勒停马匹,兴奋道:“说来也巧,这附近唯有两处有桂花树,且这两处都不在路边。一处是个空宅,另一处有人入住。”
秦邵宗眯了下眼睛,“空的那处宅子,派人看管否?”
秦祈年说派了。
这是渔阳,是他父亲的地盘,最不缺的就是兵。虽说第一处无人,但以防万一,还是派人严加看管了。
秦邵宗转头看黛黎,“夫人,我们过去看看。”
黛黎自是同意。
马匹比驴车快多了,用不了一刻钟,黛黎便看到了一座被重重包围的宅舍。
此地并非“城中村”,放眼看去找不到一间一进的屋子,起码都是二进,甚至三进。
被围起来的屋宅就是一座三进的房子,前后两门皆有持火把和长戟的卫兵看守。
屋门大开,目光无阻隔的直通内里,还未下马的黛黎看到前厅聚了十来人,男女老少皆有之。
“父亲,这户人家姓商,阖家包括奴仆在内,一共二十七人。全都在此地了。”秦祈年跟着下马。
“确定无遗漏?”秦邵宗问。
秦祈年坚定道:“没有,儿子派人仔细搜查过一轮。”
黛黎跟着他们父子俩入内。
周围是一众举火的兵卒,火光清晰地映亮了每一张带着惶恐的脸。
最年长的已知天命,底下是几个而立之年的男人,面容能瞧出有几分相似。
黛黎抿了抿唇。
秦邵宗微不可见地皱了长眉。
秦祈年未察觉到两人的异样,兴致勃勃地喊黛黎,“黛夫人,您快看看那个白象是否在其中。”
一转头,他又对这户商姓人家说,“你们把头都抬起来。”
在黛黎从商姓人家面前走过时,秦邵宗脚步一转,朝着不远处的那棵桂花树走去。
树栽在前庭,约莫一丈多高。桂花的花期在九月和十月,如今已是深秋,树上挂着一簇又一簇丹枫色的桂花。
比火色稍浅些的色彩缀了满树,有些还落在地上。不过许是奴仆勤勉打扫的缘故,地上的花瓣不是很多。
秦邵宗垂眸,在地上看了片刻,没看到车辙子。他唤来胡豹,“这户人家的驴何在?”
胡豹:“养在后院的驴棚里。”
秦邵宗不再问其他,提步去了后院的驴棚。
黛黎将一众商氏人家挨个看过后,最后来到了一个挽着妇人髻的年轻女郎面前,对她说:“午后时你是否有听到一声巨响?”
那少妇不明所以,却如实点头,“有的贵人。”
“那巨响源自房屋倒塌。”黛黎注视着她的眼睛,“若再刨根到底,便是外地来了两伙人,专做谋财害命之事。只是未料到对方的房屋年久失修,不慎阴沟里翻了船,这才暴露了行踪。”
那少妇一听“谋财害命”,脸都白了,大概是同为女郎,且那娓娓道来的声音太温柔,叫她忘却了害怕,不由问,“那伙贼人抓到了吗?”
黛黎点头:“抓到了,但也仅是一伙,另一伙还藏匿于郡中。那伙贼人最是能说会道,极擅与人攀关系,而后借住对方的屋舍。今夜前来搜查,皆为抓贼。最近两个月,你们是否迎来远亲或好友探访?”
“并无。”女人摇头。
黛黎敛眸,转身对一旁瞠目的秦祈年摇摇头:“不是这一户。”
她方才那番谎话并不高明,但对方是个小妇人,且有今晚这令人心惊胆战的搜查在前,她必定方寸大乱。
如果这户人家真迎过白象等人入内,刚刚她最后一句问完,对方一定会下意识去看家里的顶梁柱。
单纯的疑惑也好,寻求某种支撑也罢,总之不会立马摇头。
这时,秦邵宗从后院回来,“不是此地。”
秦祈年看看黛黎,又看看自己父亲,疑惑挠头,没想明白,但随大流撤出了这户人家的前庭。
秦邵宗走到黛黎的小母马旁,在她上马时扶了一下,等她坐稳后,他才转头问:“秦三,另一户在何处?”
秦祈年指路:“这边,您随我来!”
……
从高空俯瞰,能见一条灵活火蛇在偌大的城池中游窜。在某个瞬间,火蛇似发现了同样裹着烈焰的珍馐,蛇口大张将之吞食,彻底融为一体。
“君侯。”守在此地的魏青拱手。
秦邵宗:“此地可曾有异动?”
魏青说并无。
这座同样是三进的宅舍,空宅勘察起来要方便许多,走过宅门后是分居于两侧的抄手游廊。游廊尽头连接耳房,而垂花门后是内宅的入口。
黛黎边走边看,发现这宅子还挺干净的,不像空置已久。
“祈年,这宅子空置多久了?”黛黎问。
结果这话说完,未有少年回复。
黛黎刚要转头,就听她身旁的男人淡淡道:“那小子方才急吼吼的带着人往其他地方去了,都已是十六岁的人,性子还如此浮躁。”
他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忽地,一道灵光从黛黎脑中掠过,她猛地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一个铺垫的绝好机会。
“他才十六岁。在我那边,不管是小娘子还是小郎君,十六岁都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每日随先生学习,待下了堂呼朋结伴去玩耍,兴尽后各回各家用膳。”介于后面有其他人跟着,黛黎的声音压得有些低。
夜风拂过,将那柔和如水的声音吹得更模糊了些。
秦邵宗眸光微动,转头对身后的魏青说:“你领人去别处勘察,不必跟着。”
魏青本想给秦邵宗留些人,却见上峰挥手,示意他全部带走。
待魏青等人离开,秦邵宗才说:“依夫人方才所言,桃花源内的女郎莫不是也能读书?”
“自然可以。”黛黎笑道:“男女同堂,同工同酬,甚至只要女郎的体质过关,本人也有意愿,她便能披甲上阵护国佑民。在我那里,女兵并不罕见。”
秦邵宗下意识皱紧了长眉。
很显然,他对黛黎这番话难以理解,更不认同。
男女同堂,同工同酬,竟还有女兵?
女郎如何能上战场呢,荒唐至极!沙场浴血,保家卫国是属于男人的事。
倘若连自己的妻女都守不住,需她们亲自披甲上阵,那真是愧对天地和列祖列宗,还有什颜面苟活于这世间?
干脆自个抹了脖子算了。
第117章 他当年只想回家
三进的宅舍内灯火通明, 举着火把的士卒四处逡巡,挨间屋子搜查,动静不小, 原先最核心之处反倒添了几分安静。
今夜有月,明月高悬, 盈盈的月华落在屋顶,落在树上,也落在人身上。
并肩而行的两人被月光拖拽出长短不一的黑影,秦邵宗垂眸看地。
地上的影子实实在在, 半点做不得假。
她在他身旁, 抬手可及。
然而她勾勒出来的种种,却是他无法理解, 亦无法想象的画面。
黛黎侧眸瞅了他一眼,并不意外秦邵宗此刻的沉默。
任谁听到能彻底颠覆观念的异事, 都不会平静,也就是他已不再是冲动的少年郎, 能将所有惊疑和反对都压在腹中。
他没有说话, 黛黎也没有,给他消化的时间。
许久后,黛黎看见身旁男人摇头,“夫人, 我不能理解。”
黛黎平静道:“秦长庚, 权力是争取来的。女兵披甲上阵,何尝不是在争取话语权?唯有改写国策和法律法规,才有后续的一切。而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女郎机会,读书的机会、为官的机会、从军的机会, 一样都没有。”
秦邵宗眉目微动,若有所思。
黛黎继续道:“你不能理解桃花源内的种种,我也不能习惯这里。这都是正常的,因为大环境不同。正如墨子有言:染於苍则苍,染於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
秦邵宗正想说什么,却陡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此地有条暗道!”
两人皆是目光一凛,当即循声而去。
是魏青发现了暗道。
可能是幼时经常被魏家的一众嫡子明里暗里的打压,魏青打小就会藏。他把自己藏起来,让别人找不到他,如此就能少挨些欺负。
这藏多了,不可谓经验不丰厚。
四个玄骁骑的屯长里,魏青在“寻宝”这方面尤为突出。
当初秦邵宗拿下并州,入住容并州的州牧府,本来只是寻常抄了对方的库房,没想到魏青在府中走了好几圈后,居然发现了一个暗库。
这暗库内的珍宝价值,是明面上的那些十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