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小子。你小子。”他手指对方,半晌措不出辞,“我根本不喜欢她,为什么要交底?”
“……你不愿陪我喝酒,我自己去吧!”
*
孟宴宁不睬他,只从附近客栈老板处急借了匹快马,直奔渔村。
年初,他曾买通悍匪伪装海寇,劫持周从之回程的航船,把周从之逼得坠海,又从画舫里寻了个妓女窈娘,在渔村照看他。
只有周从之“死”了,他才能顺利地,说服云母,叫云冉改嫁,离开周家。
然周从之似乎也猜测到,窈娘不愿为他向周家寄信,竟从别的途径,设法把信寄到了云冉手中。
孟宴宁攥紧马缰,行如疾风。
是他胸有成竹,过于大意了……他将赶在云冉抵达渔村之前,让窈娘以看大夫的名义,支走周从之。
*
云冉心思漂浮,甫一回宅,便去找林无霜。听闻她和管事周冬晴去了布庄机坊,实在耐不住性子等,急急叫了几个护院家丁,跟她前往小渔村。
苏小莹本要和她去,但云冉担心有诈,只叫她在家待着。
赦县不大,周宅距离渔村也不过半天车马程,她恰好能在傍晚抵达。
路上,她再三催促车夫,总算在乌金坠海时,将将赶到。
一股浓郁的鱼腥味扑鼻。
近海的小村落大多都依着山势建屋,因着贱籍贫寒的缘故,夜里四野黢黑。云冉提着裙裾下马车,沿着陡峭的山路,挨家挨户,询问那户姓何的渔家所在。
运气竟然极好,很快便有陌生男子愿带她去。那男子边走,边对云冉笑道:“我见娘子生得娇气文弱,不承想一路上经过那么多坟包,也一声不吭。”
黑灯瞎火的,她哪看得到周围景致。若非他说,她也不知道那冒着粼粼火光的地方是坟包。她一时瑟瑟发抖,强撑着咬紧牙关。背后总有窸簌的响动,似乎有人跟踪她。但她一转头,又什么都看不到。
云冉内心不安,可想到自己或许马上能见到周从之,便又有了勇气。
是觅食的野狗吧。
“前面那户便是了。”男子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指向五十步开外的一个院子,“何老爹原是前朝官宦之后,不愿与新朝皇帝共事,终年逐海而居。若非为了照顾孙女,现在还不上岸呢。”
云冉谢过他带路,便兀自掌灯,往院子里去。突然一阵电闪雷鸣,竟下起了雨,冰冷刺骨的雨水,打在她厚重的夹袄上,肩膀又沉又冷。
家丁觉得那户人家过于偏僻,想让云冉莫要前进。但云冉深深呼吸,还是坚定道:
“从之在等我,我一定要找到他。”
只要找到周从之,她便不必再一个人面对满盘萧索,麻烦孟宴宁。也不必独枕空闺,泪沾枕巾了。单凭着这一点点的热望,她便可抛却一切恐惧。
可她刚走到院落前,四周突然蹿出几个陌生人,操着晦涩难懂的异国语言,逼向她。
云冉大惊,瑟缩后退。
几个家丁根本不是他们对手,云冉不得已,仓惶逃跑,冷不防脚底打滑,跌倒在地。她回头,那几个人还在靠近,她忙抓住泥沙泼去,却起不到半点威慑作用。
“你,你们别过来……”她惊慌警告。
这群人应是海寇,海寇无恶不作,凶悍至极。她是被那封信骗了。
她正彷徨无助,身后突然行出一人,手中利刃铮亮,锋芒凛凛,不到炷香的功夫,便将那几人逼退。
闪电裂过天幕,他转身,面孔被照得彻亮。
高挺的鼻骨上水珠滚落,一双凤目清凌凌的,瞳仁黑白分明。
“二哥哥!”云冉惊喜,着急忙慌地从地上爬起。但她手方撑在地上,便又吃痛,差点摔下去。
孟宴宁把长刀扔给家丁,伸臂将云冉拽起,
“冉冉。”
他的指骨远比雨水更冰冷刺骨,堪堪一握,便叫云冉打了个寒颤。
云冉本还忍着的热泪,不免滚滚落下,委屈地吸鼻子。
“二哥哥。你怎么在这?”
她的泪仿佛火焰,能灼烫他的皮肤。孟宴宁一瞬不瞬盯着她,神色古怪,复又揩掉她脸上混着热泪的泥泞:“知道你冒失,才偷偷跟着你,怕你出事。”
他命随行小厮支起油纸伞,再引燃火把,送云冉回程。
寒风拂过他,送来阵阵凛冽寒药香,还混含轻微的草露和血腥气。云冉见他不语,怕他生气,便也抿唇,乖巧跟在他背后。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使长刀。
孟宴宁少时根骨羸弱,为了强身健体,阿娘曾找教头教过他功夫。但他素来只喜烹茶温书,云冉几乎忘了,他实际是个极有力量的男人。
到了马车上,温热的炉火烘起,才终于驱散他脸上的一点寒意。
他看向云冉,云冉心虚地别过头。
他突然叹口气:“冉冉,我早便说让你提防寄信之人,你为何还是草草寻来?”
“我带了几个护院家丁。”云冉小声道。
“有用吗?”孟宴宁握拳咳嗽了阵,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冉冉,把手伸出来。”
“……哥哥?”云冉悚然一跳。
他这次不会真的训斥她吧?云冉不敢,但见他微垂眼眸,神色严厉,只好把手心翻转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摔倒时,不小心擦破了皮。豆腐似的手掌,扎进了污泥碎石,还渗出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