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翠想了想,又发了一条:“你还在那个网站上写日记吗?”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杨家圆终于回复了:“你是谁?”
得知手机这一边是杨家圆的高中同学,对面的打字速度明显变快了,“我是杨家圆的妈妈,同学,我想找你当面谈一谈,恳求你千万不要拒绝我”。
这样的回答在意料之外,冯舒雨不知所措,陈凤翠接过手机,“请问杨家圆在哪里?我想问她一些高中的事情。”
过了很久以后,对面才回复:“我的女儿已经去世了。”
陈凤翠的心里顿时有了一个猜想,但她打字速度太慢了,于是把手机递还给冯舒雨,“你问她,杨家圆死后,是不是马上有人联系她一起索赔?”
此时冯舒雨也意识到了陈凤翠在想什么,她被吓到了,连打字的双手都在颤抖。几乎是一瞬间,这个问题刚发过去,对面就立刻回复了:“求你立刻给我打电话,138****5537。”
电话很快接通,和陈凤翠猜想的一样,杨家圆是在学校跳楼自杀,她的父母前脚刚接到学校和派出所的电话,后脚就有人联系他们一起向学校索赔了。当时付冰心和丈夫没有理会,只当对方是类似在医院卖入殓服务的人,完全忽略掉了这件事,只配合警方和学校一步一步处理女儿的死。
杨家圆死后,夫妻二人再也无法面对彼此,因为每每看到对方,就会立刻想到女儿的死,因为悲伤没有出口,渐渐就变成了互相指责和无尽的怨怼,于是杨家圆死后半年,他们就离婚了。杨家圆的妈妈付冰心辞掉体制内的工作搬到了省城,现在在一家小型超市做经理。
她在电话里恳求冯舒雨和她面对面谈一谈,“我一直觉得我女儿的事很蹊跷,你一定知道什么,求你了,不管你知道什么,求你告诉我。”
冯舒雨拿着开着免提的手机,慌张无措地看着陈凤翠,迟迟没有回应,付冰心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地焦急:“同学,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你也不需要为我做什么,我只求你,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家圆是个好孩子,她那么善良,你一定记得她的善良,对不对?求求你,告诉阿姨,好不好?”
冯舒雨颤抖的手一直没停下过,陈凤翠把手机转朝一边,低声说:“你自己决定。”
冯舒雨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快咬出血来,最后下定决心,同意了见面。
“你们会和我去吗?”挂断电话之后,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陈凤翠。
陈凤翠和二妞对视了一眼,二妞点点头,陈凤翠面朝冯舒雨:“我们会和你一起去,但是你不能透露我们的身份,否则你承担不了后果。”
冯舒雨松了一口气,她毫不在意陈凤翠的警告,她只想事情顺利。对此刻的她来说,寻找杨家圆的死亡真相比自己的事重要得多,她觉得自己变得重要起来,这件事里不能缺少她,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想到也许自己的参与可以救赎杨家圆的妈妈,冯舒雨长年以来飘飘忽忽落不了地的心,竟然踏实了起来。
会面约定在付冰心上班的超市附近,一个上了年头的公园,里头的树长久地没有人修剪,长得又乱又密,树根顶破路面,蜿蜒着爬在地上,空气中都是潮潮的湿气。冯舒雨一行三人在约定好的榕树边的亭子里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女人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急匆匆赶来,她便是付冰心。看到冯舒雨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她的脸上露出警惕,原本快速的步伐也慢了下来,她带着戒心问:“这两位是?”
“这是我姨婆和她的朋友”,冯舒雨解释道,“她不放心我自己来。”
为人父母,付冰心也能理解长辈的担忧,何况今天是自己有求于冯舒雨,于是礼貌地问候过后,直接切入了正题:“你为什么会突然问杨家圆的事?孩子,你知道什么是吗?”
冯舒雨看向陈凤翠,对方鼓励地点点头:“我觉得我和杨家圆应该在网络上遇到了同一个人。”
付冰心面带疑惑,同时紧张地握住了自己的双手,此刻她还不确定会从面前这个瘦小的女孩口中听到什么,但是她知道,长久以来的困惑也许就要有一个答案了,这让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下意识地屏住了气息,听冯舒雨结结巴巴地讲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除了陈凤翠和二妞这一环之外,冯舒雨把如何注册的账号,如何写日记倾诉,如何接收到以自杀换补偿的邀约,又是如何在反悔之后被对方威胁的......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付冰心听。整个过程中,冯舒雨自己也很后怕,这次完整地复盘让她意识到,自己现在还能活着讲话,是多么地侥幸。但她是因为遇上了陈凤翠和二妞才会幸存,杨家圆呢?她是不是被推下去的?想到这,她的声音止不住再次颤抖起来:“阿姨,杨家圆可能是被逼死的。”
付冰心的嘴巴微张着,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网站,什么日记,更不知道女儿也许接触过冯舒雨所说的那个网友。她和女儿是那么亲近,从没想过女儿还有无法和自己倾诉的心事,她不敢相信,女儿在遇到坎坷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和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求助,而是转而相信网络上的陌生人。
女儿死前到底遭遇了什么?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冯舒雨所说的那个人又是谁?他真的和女儿的死有关吗?
无数个问题喷涌而出,挤压得付冰心头脑发胀,震惊、心痛、后悔和恨意同时填满她的理智,她的手重重地捏住冯舒雨的胳膊,大声地喊出来:“你马上和我一起去报警!现在就去!”
第20章 天生筹码(10)
陈凤翠和二妞正想上前阻止,冯舒雨却一改稍早之前的低沉和无助,整个人变得出奇地冷静,语气中甚至带着之前从未展现过的愤怒,她挣扎着挣脱付冰心的手,大声反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杨家圆都写了什么吗?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想死吗?”
付冰心僵住了,她的眼睛慢慢变红,眉尾耷拉下来,激动的情绪变得哀伤,冯舒雨继续表明立场:“阿姨,我不会和你去报警的,我有我的理由。但是如果你想知道杨家圆死前都在想什么,我可以帮你。”
付冰心捏着拳头想了一会儿,微微点点头。
陈凤翠松了一口气,她走到两人跟前,“我们就在那边等,你们慢慢来”,说着带二妞一起走到了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给亭子里的两个人留下无人打扰的空间。
冯舒雨打开手机,登录网站,用付冰心提供的手机号找出了杨家圆的账号。第一次看到女儿在这个虚拟空间写下的心事,付冰心脸上的肉有些止不住地颤动,她紧捏着手机,开始按时间顺序阅读。
杨家圆早期的日记看起来比冯舒雨的“正常”得多,没有太多情绪的宣泄,更多是对自己日常学习的记录,复盘对学习和待人接物方面不满意的地方。从日记的内容看来,考上二本院校的杨家圆对自己有些失望,她认为自己“被命运安排到了一个极其平庸的地方”,并早早就打算考研,军训刚结束就着手准备了。
大学的缤纷似乎和她没什么关系,她给自己制定了十分严格和详细的学习计划,并一直按计划进行着,她的周末没有什么玩乐,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图书馆,玩得来的朋友也是和自己一样备战四六级、早早接触考研内容的同学。她在起初的日记里写:“人有学习的能力是最幸福的事,我希望我能一直拥有这个能力。我知道我一定会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这样的日子在冯舒雨看来实在太美好了,不愁吃穿,有明确的目标,有一起学习的朋友,还有安静学习的条件,但是在杨家圆看来,学习的成果没有达到预期。
随着日记的日期临近,日记字里行间的情绪开始慢慢变得不对劲起来,在出事前,杨家圆的学习能力好像突然下降了,精力也慢慢变得差起来。
“脑子里像有一团雾,老是看着看着就看不清了,然后就开始神游。想什么天坑和暗河,想知道人类脚底下的土地里到底有什么,想到大海深处,彻底的黑,想着想着就觉得害怕,突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我不相信,为什么?为什么那么简单的卷子我也会不过?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上天开始收回我的智力?我是不是变笨了?还是说我从来都没有聪明过?我的智力已经用尽了吗?”
“只学习到上午十点就开始犯困,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我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睡过觉,时间偷跑了,生活空白了一段,让人觉得害怕。”
付冰心的眉头开始深锁,嘴角两端越来越向下耷拉。只是睡了一个午觉而已,女儿怎么说得像犯了大错一样,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些感受?付冰心不明白,她从未严格地要求过女儿,更没有贬低过她考上的学校,对于女儿的学习,她都是鼓励为主,监督为辅,从来没说过“你一定要”或者是“你必须”这一类的话,不仅如此,她还总是肯定女儿、表扬女儿,为什么女儿反而对自己如此地严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