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想不通,她却能体会到女儿发现自己慢慢偏离既定的生活轨道时的仓皇无措,她心疼极了,手指急切地打开下一篇日记,想了解得更多。
在接下来的日记中,杨家圆很明显开始出现严重的学习障碍,原本熟悉的内容变得难以掌握,这样的失败是她完全不可接受的,于是在接连几次学习过程被自己的走神打断之后,她开始选择惩罚自己。
有时候是不吃饭,有时候是蹲50个深蹲,有时候是掐大腿......可是惩罚并没能把她从英语六级考试的失败中拯救出来,分数出来的那一天,杨家圆把手抄的单词书撕了。
“我把碎纸一张一张吃进肚子里,像是对考试的报复。”
看到这一句,付冰心的眼泪径直掉落下来,落在手机屏幕上,滑落的眼泪不自主地滑动着手机屏幕,屏幕上下闪动起来。付冰心擦掉眼泪,急切地点开下一页。
从吃单词书那天开始,杨家圆开始逃避学习,以避免可能到来的失败。如果仅仅是不再学习或许还好一些,但是她开始了难以自控的白日梦。
不管是上课还是在宿舍躺着,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发呆,脑子里是各种各样的情景,有时候是风景,例如鹿在洁净的泉边喝水;有时候是玄幻的场景,她自己脚踩刀剑在山川间飞来飞去;有时候是无意义的光圈在交织着闪动......
杨家圆是个聪明的女孩,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并且开始求救。
付冰心记得那段时间,女儿总是在睡前给自己打电话,那时候她没有想太多,只以为女儿是单纯的想家。母女的对话中,杨家圆也是笑嘻嘻的,没听出来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唯独有一次,女儿说最近上课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付冰心给她打了二千块钱,嘱咐她去买些保健品,补充微量元素,再和同学出去玩一玩,逛逛街晒晒太阳。
看了日记之后,付冰心才知道女儿当时拿着钱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说我是完美主义,对自己太过吹毛求疵。他让我先别想学习的事,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些容易达成的事情上。他让我多休息,就像妈妈说的一样,出去玩,重新找回对生活的兴趣。我听话了,我出去玩了,可是等待我的还是彻底的失败。”
杨家圆选择了和同学一起去体验室内攀岩,大家都是新手,跟着教练的教导慢慢尝试,杨家圆攀得很好,比同去的同学学得都快。下降的中途,却踩空了,人一下子离开了训练墙,被安全带吊在空中。
那一瞬间,杨家圆觉得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来,她不自觉地开始颤抖,直到大家发现她的不对劲,把她放下来。同学们围在身边安慰她,可越是安慰她越是难受。
之后几天,她的脑子里都是自己掉下来的那一瞬间,突然间她就有了第三者视角,看着自己笨拙地掉下来,可笑地在空中旋转,安全带和运动裤勒出她阴部的形状,所有人都看到了,不知道大家会怎么笑她......她觉得自己很滑稽。画面重复闪回,让她夜不能寐。
学也学不好,玩也玩不好,制定的目标一个都没有达到。杨家圆重重地捶在自己的脑袋上,停不下来。
“直到承受不住的疼痛让我停手,看着手上扯下的头发,我知道我肯定是疯了。”
付冰心看不下去了,她按熄手机屏幕,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她一直因为自己有一个自律、懂事的完美女儿而骄傲,殊不知,对完美的追求,正是让女儿痛苦的源头。付冰心后悔极了,她为什么不早点意识到这一点?为什么没悟到太完美对孩子而言反而是一种缺陷?为什么没有在女儿最痛苦的时候,把她接到身边?
现在她最想知道的是,女儿死去的那一刻,是真的觉得解脱了?还是像冯舒雨所说,只是被人一步步引导着,走上了最窄的道路?
弄清楚这一点,对付冰心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第21章 天生筹码(11)
付冰心的反应和冯舒雨先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现在看起来快垮掉了,没有了一点精气神,这让冯舒雨本能地担忧起来,带着愧疚坐到付冰心的身边。
并非世间所有父母都一样,她不该把付冰心想得那样坏的。
“阿姨”,两个字出口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手扶着付冰心的手臂不知所措。此时付冰心的脸色差得像淹死的人,嘴唇两边各有一团白色的泡沫,口鼻呼出的气息有点臭臭的,像腐烂的韭菜味,冯舒雨却抑制不住地想往她身上靠。
她觉得自己有些变态,可看着付冰心越为杨家圆悲痛,她精神就越松弛,心里越舒服,身子也越想靠近她,此刻,就连付冰心嘴里的口气,也变得令人安心起来。
她下意识搓搓自己的脸,紧急阻断自己这些不合理的念头,也终于想好要说什么了:“阿姨,杨家圆真的是自杀吗?”
付冰心无力地摇着头,“我不知道。”
冯舒雨的眼光闪烁,“我知道了!如果你还留着她的手机号,就能登上她的所有账号,看看有没有人找她,找她的和找我的是不是同一个,就能知道真相了。”
付冰心在思考。在收到冯舒雨发来的消息之前,她一直没有查看女儿手机里的内容,她不敢看。再者,就算女儿死了,手机里的内容依旧是她的隐私,女儿之所以信赖她,就是因为她是一个通情理的母亲,她不愿意女儿在天上看见自己违背了母女间的诺言。
但是现在冯舒雨的提议让她无从拒绝,如果,她想的是如果,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一个人,把原本就急需帮助的女儿催上了死路,那她一定要亲手把他揪出来,把女儿受过的苦,全部报复在他的身上。
而此时,她看着面前的冯舒雨,看着她那冻红的脸颊,忍不住轻轻抚摸:“孩子,你也受苦了,阿姨知道,你一定也经历了很多,才会知道这些。”
冯舒雨以为自己会哭,却没有,她局促又坚定地说:“阿姨,我想陪你把事情弄清楚。”
冯舒雨的嘴唇冻得干干的,下嘴角有一点儿血丝,瘦得颧骨上贴着一块薄薄的皮,付冰心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戴在她脖子上:“好,你教阿姨应该怎么做。”
两个人坐得近近的,相依的那一侧身子都觉得暖和起来,她们拿着手机,一边继续看,一边详细地讨论着。而另一边,陈凤翠和二妞也在商量后续的事。
陈凤翠仔细考虑了一番,也许现在退出是最好的选择,付冰心有社会经验,有文化,也有一定的人脉,至少在她们得出一个结论之前,冯舒雨都不会有事了。
这会儿的冯舒雨正像缺水的苗遇上甘霖一样贪婪地感受两代人之间的情感——她舍不得去死了。
听到陈凤翠分析,二妞松了一口气,尽管她没有非常地理解陈凤翠所说的东西,但是只要冯舒雨不会死就行了,至于是什么理由,对她来说并不那么重要。想到这儿,她点点头,跟着陈凤翠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公园。
不过,陈凤翠有着更现实的考虑,尽管确认冯舒雨不会报警,但是付冰心的行为不可预测,一个悲伤的母亲可以尝试所有路径,陈凤翠不能赌这个可能性,必须在她们有所行动之前,马上带着二妞搬出现在租住的地方。
当天午夜零点过,两个人收拾好行李,准备趁夜色离开,二妞刚打包好,手机响了起来。
那是一部很普通的翻盖手机,她摆猪肉摊的时候就近在镇上的通讯店买的,铃声的声音非常大,大得震耳朵,但她迟迟没有接起,呆呆地看着屏幕,任由铃声一直响,等到陈凤翠拿着自己的东西从房间走出来,铃声也响尽了,她才带着一点儿紧张:“怎么办,是冯舒雨。”
陈凤翠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二妞身边拿过手机,想了一会儿,干脆拨回去。
此时冯舒雨正好二次来电,陈凤翠直接接了起来。
“白天你们怎么悄悄走了?不是说好陪我吗?”虽是发问,她却没有等待回答,而是着急地接着说:“我和付阿姨要请你们做事。”
陈凤翠很意外,目标变雇主,这事从前没发生过。她没出声。这是一种策略,以引导冯舒雨透露更多。果然奏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冯舒雨忍不住把缘由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
付冰心直接把她带回家,在她的陪伴下鼓起勇气打开杨家圆的手机,通讯软件里没有痕迹,但是在网站的私信里有打招呼的消息,和冯舒雨打招呼的是同一个账号。
付冰心的心态一下就变了,所以当冯舒雨说:“我们去杀了他”的时候,她并没有十分的惊讶。她不惧怕,也不抗拒,她只是需要计划。她需要一个计划,需要一个切实的可行的方案,凭她自己带着一个孩子是干不了这么大一件事的,她们需要帮手。
“付阿姨现在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了,我都和她说了。”